窗外的雨還在下,但聲音仿佛被一層厚厚的棉花堵住了,悶悶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墨昊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釘在員工值日表上。那本該是他穿著藍色工服、笑容有點傻氣的照片,如今隻剩下一個模糊的、接近空白的輪廓,像一張曝光過度的底片。
“媽的……”他低罵一聲,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指尖傳來黑卡冰涼堅硬的觸感,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幾乎想立刻把它扔出去。就是這玩意兒!抹掉了大福,現在又要抹掉他存在過的痕跡?
他猛地衝到牆邊,一把扯下那張值日表,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紙團滾了兩圈,停在濕漉漉的水漬裡。這無濟於事,他知道。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他的心臟。他需要證明,證明自己不是瘋子,證明這個快遞站是存在的,證明他墨昊就在這裡!
手機!對,手機!他手忙腳亂地解鎖屏幕,手指因為冰冷和恐懼有些不聽使喚。他翻開通話記錄,找到昨天下午老張打來的電話——老張是負責這片區中轉的老騎手,也是唯一一個肯在雨夜借他雨披的人。
“嘟…嘟…嘟…”
忙音。漫長的忙音。在死寂的快遞站裡顯得格外刺耳。
墨昊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不可能,老張這個點肯定還沒睡!他掛斷,再次重撥。
“嘟…嘟…嘟…”
還是忙音。像一把冰冷的錘子,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換了個號碼,打給片區主管老王。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冰冷的電子女聲,毫無感情地宣判著。空號?老王用了十幾年的號碼,怎麼可能是空號?!
墨昊不死心,翻出手機裡存的工商局a。他記得清清楚楚,去年快遞站換新招牌的時候,是他親自跑了一趟工商,更新了營業執照信息。他顫抖著輸入“東風快遞站”,按下搜索鍵。
加載圈轉了幾秒。
屏幕上跳出一行清晰無比的字:
“未查詢到相關注冊信息。”
下麵是一片空白。
墨昊的呼吸停滯了。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比剛才淋的雨還要冰冷。他退出a,又打開地圖軟件,輸入“東風快遞站”的地址。
地圖精準地定位到了這片街區。但屏幕上那個熟悉的、代表著快遞站的小圖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區域。沒有名稱,沒有標識,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不…不可能!”墨昊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衝到卷簾門前,嘩啦一聲再次拉開!
外麵的雨小了些,但天色依舊陰沉如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他抬頭看向快遞站的門臉。
那塊他每天進出都要看幾眼、鏽跡斑斑卻無比熟悉的“東風快遞站”招牌——不見了。
門楣上方,隻剩下光禿禿、布滿汙漬的牆壁。幾根斷裂的固定角鐵還歪歪扭扭地戳在那裡,像猙獰的傷疤,證明著這裡曾經懸掛過什麼。雨水順著斷茬流下,在牆上衝出幾道渾濁的泥痕。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墨昊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鐵皮門框上。招牌消失了,工商記錄消失了,通訊錄裡的號碼也消失了……下一個消失的會是什麼?他的名字?他這個人?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刺破了雨夜的寂靜。一輛熟悉的、印著“xx速運”標誌的電動三輪車,歪歪扭扭地停在了快遞站門口。是老張!他穿著墨綠色的雨披,帽簷壓得很低,雨水順著褶皺往下淌。
墨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抓住老張的胳膊:“老張!老張你看到沒有?我們的招牌!我們的站……”
老張被他抓得一晃,抬起頭,雨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往下流。他看著墨昊,眼神裡沒有往日的熟稔,隻有一種被打擾的、極其陌生的困惑和不耐煩。
“你誰啊?”老張皺著眉頭,用力甩開墨昊的手,聲音沙啞,“大半夜的,在這廢品站門口發什麼瘋?拉拉扯扯的!”
廢…廢品站?
墨昊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老張沒再看他,嘴裡罵罵咧咧地嘟囔著:“媽的,這鬼天氣,路都看不清……還遇到個神經病……”他走到三輪車後麵,掀開防水布,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那袋子上沾滿了油汙和不明汙漬,散發著一股酸餿的氣味。老張吃力地把袋子拖到原本屬於“東風快遞站”門口的空地上,隨手一扔。
“砰!”袋子砸在濕漉漉的地麵,濺起一片泥水。
老張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都沒再看墨昊一眼,跨上三輪車,擰動電門。引擎再次咆哮起來,三輪車搖晃著,衝進了雨幕深處,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隻留下墨昊一個人,像個被遺棄的破布娃娃,站在空曠的、連招牌都沒有的“廢品站”門口。
雨水打在他臉上,冰冷刺骨。他低頭看著腳下那個散發著餿臭味的蛇皮袋,又抬頭看看光禿禿的門楣,再看看手中那張冰冷詭異的黑卡。
整個世界都錯了。或者說,他的存在,被這個世界“修正”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站內。卷簾門在他身後落下,發出沉重而絕望的撞擊聲。站內堆積如山的包裹還在,辦公桌還在,椅子還在……但它們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不真實的灰塵,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仿佛這裡已經荒廢了十年。
墨昊走到那張堆滿簽收單的桌前,手指拂過桌麵,留下一道清晰的指痕。灰塵下,是他昨天隨手記下的一個客戶地址。真實得刺眼。
他頹然坐下,目光空洞地看著桌上那張純黑的卡片。手機屏幕還亮著,地圖上那片刺目的空白區域,像一個無聲的嘲笑。
“東風快遞站……”他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不存在的……”
就在這時,卷簾門外,那規律、清晰、穿透雨幕的“叩叩”聲,再次響了起來。
不是錯覺。和昨晚一模一樣。
墨昊猛地抬頭,心臟狂跳。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但這一次,恐懼之下,一種被逼到絕路的、孤注一擲的憤怒猛地竄了上來!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裁紙刀,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另一隻手,緊緊攥住了那張冰冷的黑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媽的!不管外麵是什麼東西!”墨昊雙眼通紅,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對著緊閉的卷簾門嘶吼,“有種你進來!老子跟你拚了!”
“叩、叩、叩。”
敲門聲不急不徐,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回應著他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