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飛先跑到村醫葛三叔的藥鋪,說明情況,請他去給何四叔治傷,回來路過何四叔家,把事情告訴了何四叔的兒子何曉光,讓他馬上去舊工廠照顧父親。
經過這麼一番,已經快10點了,這時候肚子咕嚕嚕的叫起來,才想起來一天沒吃東西了。
轉過兩條村巷,快到自己家門前的時候程飛停了下來。程飛視力極好,儘管村裡沒有路燈,他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家門前蹲著一個人。
不用說,這個時候還在自家門前等著的,隻能是惠琴嫂子。
“嫂子,你咋在這呢?”
“除了等你,我還能乾啥?”惠琴沒好氣地說。
“你這一天乾啥去了,電話也打不通,還以為你出事了!”
“哦,去了趟山上結果把手機弄丟了,不好意思啊,讓嫂子擔心了。”
聽他說去山上,知道去給父母上墳了,電話也丟了,惠琴也就沒生氣的理由了。
“沒吃飯吧?走,我給你留飯了。”
程飛正餓著肚子,便不再推辭,隨著惠琴去了她家。
“好吃!”
惠琴燉了一鍋排骨,一直在砂鍋裡用小火煨著,此時已是骨酥肉爛,香味撲鼻。程飛餓了一天,此時就像餓狼一樣,顧不得燙,一個勁地往嘴裡塞。
“你慢點,沒人和你搶!”
看著程飛如此吃相,惠琴打心眼裡有一種滿足感。
“嫂子,說說你和鐵嶺哥唄!”
吃飽喝足,程飛和惠琴閒聊,冷不丁提起這麼一個話題。
“他有啥好說的!”顯然惠琴沒想到程飛會聊到這,有點生氣。
“嫂子,我就是好奇。當年你倆結婚的情景我到現在都記得,我們都可羨慕鐵嶺哥了,能娶你這麼漂亮的媳婦。他咋就舍得把你一個人留家裡自己出去了呢?還這麼多年不回來,他到底出啥事了?”
“你當真覺得嫂子漂亮,不是哄我開心吧?”
果然每個女人都喜歡聽奉承話,與年齡無關。
“我說的心裡話,嫂子,就是現在,嫂子仍然是咱村一枝花,沒人能比!”
程飛是會哄女人的,所以這番話不管真假,都足以讓惠琴心花怒放,也就放下了戒備心,和他講起了鐵嶺的事情。
鐵嶺一直是梁家村的一條好漢,因為自幼跟著一個老拳師練武,所以鐵嶺從小到大,都是梁家村最能打的那一個,出去和彆的村乾仗,從來沒輸過,不管對方幾個人,最後能夠站著回來的,肯定是鐵嶺。因此,鐵嶺一直是梁家村所有小孩子心裡的英雄,看他的時候都帶著崇拜的目光。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程飛。
鐵嶺和梁小柱兄弟不同,雖然能打,但是不欺負弱小,對於梁小柱兄弟那樣的人,偷雞摸狗、恃強淩弱什麼事都乾,鐵嶺最看不慣,有時候讓他碰上了,還伸手攔一攔,梁小柱兄弟也是敢怒不敢言,鐵嶺在的時候,梁小柱三兄弟在村裡還是有些收斂的,不敢太放肆。鐵嶺一走,這哥幾個在村裡就徹底無法無天了。
鐵嶺從小愛看武俠電影,那時候流行香港的武俠片,鐵嶺泡在鎮上的錄像廳裡一看就是一天,他自己心裡也認為自己骨子裡就是一個俠客,就是生不逢時,沒用武之地。總希望有一天能走出梁家村、走出官窯鎮、走出棠西縣,去闖一闖外麵的世界。
後來和惠琴結婚了,鐵嶺也從來沒放棄出去闖江湖的想法。
有一年春節,鄰村兩個在南方闖蕩的師兄弟和鐵嶺一起喝酒,這兩個人當年練拳都不及鐵嶺,但是幾年不見,現在穿著西裝,戴著金表,很有派頭。再講起外麵的花花世界,鐵嶺又是羨慕又是向往,決心一定要到外麵看一看。
過了年,鐵嶺收拾行李就和那兩個師兄弟一起走了。
“那時候你倆剛結婚啊,他走你舍得啊?”程飛忍不住插了一句。
“不舍得!但是我有啥辦法?”惠琴悠悠地說了一句。
“你就沒想過和他一起走?”
“他不讓,說等他穩定下來就接我出去”惠琴說著,有點哽咽,一個女人的幽怨和委屈此時不加掩飾的表現了出來。
“後來呢?他就一直沒消息嗎?”
惠琴苦笑了一下,接著往下說。
鐵嶺走後,剛開始每周會給惠琴打個電話,雖然遠隔千裡,惠琴也沒覺得日子有那麼難熬,又加上心裡有希望,總覺得男人有一天會接她出去,所以雖然一個人的日子艱難,但總能扛過去。
可是慢慢的,惠琴發現鐵嶺打電話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了,從一周一次變成兩周一次,到後來一個月一次、兩個月一次。惠琴從等待到氣憤,從氣憤到失望。直到有段時間,鐵嶺半年才來一個電話,惠琴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地追問他的下落,鐵嶺也總是支支吾吾的搪塞她。
從那時候,惠琴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男人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有一天晚上,惠琴正準備休息,忽然大門外麵傳來敲門聲。惠琴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因為這敲門聲很奇怪,很輕,這絕對不是梁家村的鄰居,因為梁家村沒人這麼敲門,他們通常會使勁拍你的門,並且一邊拍一邊喊,想聽不見都難。
但是這個敲門聲,怕你聽不見,又怕彆人會聽見。
惠琴壯著膽子,拿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門,在門後猶豫了一會,才小聲問了一句:“誰呀?”
“嫂子,我是隔壁李家莊李友民,我有東西捎給你!”門外那人同樣小聲說到。
聽到這句話,惠琴馬上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門鎖,拉開大門讓門外的人進來。
這李友民不是彆人,正是當初帶著鐵嶺去廣東的那兩個人中的一個,也是鐵嶺的師兄弟。
“鐵嶺有消息了?”到了屋裡,惠琴連忙問道。
“嫂子嫂子鐵嶺死了,鐵嶺死了,我對不起你,我沒把他帶回來!”李友民哭著在惠琴麵前跪了下來。
惠琴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虧李友民反應迅速,一把扶住了。
惠琴咬著嘴唇,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無聲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等惠琴稍稍控製了情緒,李友民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當年鐵嶺跟著李友民到了東莞,並沒像電話裡說的那樣,進了服裝廠打工。李友民和同村的另一個人也沒在服裝廠,而是跟著一個黑賭場的老板討飯吃,平時就在賭場看場子,仗著學了幾年功夫,幫老板平事。
鐵嶺本來就對江湖中的事情感興趣,來了之後,就像忽然發現了新大陸,覺得自己在村裡待了二十幾年都白活了,更下定決心要在這個花花世界闖一片天地。
鐵嶺的功夫不是李友民等人能比的,人高馬大的鐵嶺,出手狠辣又講義氣,幫著老板辦了很多其他人辦不了的事,很快得到老板的賞識,把賭場的安保工作全權交給鐵嶺。李友民這些人也非常佩服鐵嶺,雖然比鐵嶺早來幾年,也心甘情願做他的小弟。
短短兩年不到,鐵嶺儼然成了老板身邊的二號人物。
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一年前一次道上的火拚事件,徹底改變了李友民等人的命運。
那次事件中,衝在最前麵的鐵嶺被人用槍打死,李友民所在的團夥傷亡慘重。幸虧警察及時趕來,控製了極有可能更大規模的流血事件。
黑老大和李友民等人被繩之以法。李友民這幾個小弟因為不是幫會的主要角色,犯罪情節較輕,隻判了一年,黑老大一年後被執行了死刑。行刑之前囑咐家人將一個手提袋交給了剛剛出獄的李友民。
李友民等幾人自覺地從手提袋中一人拿了兩萬,老板特意囑咐,剩下的十萬元是給鐵嶺家屬的。
“嫂子,錢都在這,交給你了!”李友民把一個黑色塑料袋包裹放在桌子上。
惠琴想哭,但是嗓子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發不出聲音來。她渾身顫抖著,心口痛的讓她站立不住,用手扶著椅子,慢慢坐了下來。
程飛聽著惠琴訴說往事,像是在聽一個隻有在電影中才能看到的故事。
“你公婆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我當天晚上就告訴他們了!哈哈,我以為他們會比我還難過,誰知道他們從我這拿走了八萬塊錢,第二天就到我大姑子家去住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回來!你說可笑不可笑、可恨不可恨?”
程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現在明白了嫂子,那天你對梁小柱說,等鐵嶺哥回來饒不了他,純粹是為了嚇唬他,是嗎?”
“我一個女人,爹媽不管、公婆不要,被自己男人扔在家裡一走就是那麼多年,我要不這麼說,我這炕都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爬上來了!”惠琴恨恨地說道。
程飛默默地站起來,走到惠琴的身後俯下身子,從後麵輕輕抱住了她。
惠琴再也控製不住,抱著程飛的胳膊嚎啕大哭。這麼多年的委屈、害怕、艱難,全在這一刻發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