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鹽灘，硝煙未散。
田氏技擊鐵騎，如赤色磐石，肅立灘頭。
蹄聲如雷的衝鋒已息，唯餘戰馬粗重喘息，與傷者壓抑呻吟。
肅殺之氣，凝如實質。
赤甲騎士統領翻身下馬，鐵甲鏗鏘。
他摘下麵甲，露出一張棱角分明、飽經風霜的臉。
“末將田武，奉小姐令，戡亂已畢。”聲音低沉如悶雷。
他目光掃過狼藉戰場，在薑郕陽身上略作停留，帶著審視。
“薑公子，小姐有言：鹽灘血染，非善地。請公子與墨家貴客，移步‘觀海彆院’一敘。”語氣不容置疑。
薑郕陽心念電轉。
移步彆院？是庇護？還是…新的棋局？
他看向墨翟。
墨翟臉色依舊蒼白，但氣息稍穩，對薑郕陽微微頷首。
“田將軍辛苦。”薑郕陽拱手，“容我稍作安排。”
他轉身，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阿嬤、孩子，浴血的鹽工。
“石頭！帶人清理戰場，救治傷員！”
“阿嬤，帶鬆兒禾兒，隨我去彆院！”
“其餘兄弟，守好鹽灘！修複工事！弩…不能停！”
指令清晰，穩定人心。
“公子放心！”陳石頭捂著傷肩，眼神堅定。
鹽工們找到了主心骨，慌亂漸平。
觀海彆院，臨崖而築。
飛簷鬥拱，氣象萬千。
與郡守府的奢華不同，此處布局疏朗，透著海天遼闊之意。
廳堂內，田玥端坐主位，月白深衣映著窗外碧海，清冷依舊。
“坐。”她素手微抬。
薑郕陽、墨翟落座。荊烈、秦漪侍立。
田武按劍立於門側，如門神。
“鹽灘之事，我已知曉。”田玥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孟囂愚蠢，章管事已死，此局暫了。”
“暫了？”薑郕陽敏銳捕捉到關鍵。
“郡守陳珩，貪婪惜命。”田玥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田氏鐵騎現身，他已知利害。短期內，不敢明動。”
她放下茶盞，眸光轉向薑郕陽：“然，暗流洶湧，尤甚於前。程昱尚在獄中，‘毒鹽’汙名未清。孟家折損私兵，豈會甘休？”
句句點中要害！
“小姐援手之恩，郕陽銘感五內。”薑郕陽鄭重道，“程掌櫃因我受累，必全力營救！‘毒鹽’汙名，定當洗刷！”
“營救？洗刷？”田玥眉梢微挑，“憑你手中幾具粗弩？還是…墨家劍鋒？”
話語犀利，直指核心——實力不足！
墨翟眸光微冷，卻未反駁。她傷勢未愈，田玥所言是實。
“敢問小姐，何以教我？”薑郕陽沉聲問。田玥出手，必有條件。
“簡單。”田玥指尖輕叩案幾，“鹽灘‘三成自售’之利，田氏…要分一杯羹。”
果然！
“小姐欲占幾何？”薑郕陽不動聲色。
“不多。”田玥唇角似有極淡弧度，“田氏渠道、聲威，助你銷鹽、護你平安。所得之利，田氏取三成中之半！”
要分走他自售利潤的一半！
獅子大開口！
秦漪眉頭微蹙。荊烈握緊劍柄。
廳內氣氛陡然凝滯！
薑郕陽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笑聲打破沉寂。
“小姐好算計。”他直視田玥，“田氏渠道聲威，確值此價。”
田玥眼中掠過一絲訝異。如此爽快？
“不過…”薑郕陽話鋒一轉，“郕陽鬥膽，想與小姐…換個賭法！”
“哦？”田玥來了興趣。
“程昱因‘毒鹽’入獄，汙名源頭在郡守府！”薑郕陽目光銳利，“小姐若能助我，三日內，讓郡守府親口撤銷‘毒鹽’指控，恭送程昱出獄！”
“屆時，莫說三成之半，”他語出驚人，“郕陽願奉上‘玉粒鹽’總利一成，與田氏共享！且此一成，非僅自售，乃鹽灘產出總利之一成！”
賭注更大！格局更高！
田玥清冷的眸中，精光乍現！
總利一成！遠超之前索要！
但前提是…她需三日內搞定郡守！
此子…竟敢將她的軍！
“公子好大的口氣。”田玥聲音微冷，“郡守府非市井之地，豈容討價還價？”
“非討價，乃互信。”薑郕陽從容道，“小姐若覺為難，郕陽亦可自行設法營救。隻是…恐耗時日久，貽誤商機。”
暗示：你不接招，我就自己乾，但鹽利你也彆想分快的！
田玥深深看著薑郕陽，仿佛要將他看穿。
廳內落針可聞。
田武的手，悄然按上劍柄。
良久。
田玥唇角，那抹極淡的弧度終於清晰了些許。
“好個薑郕陽。”她輕聲道，“此賭，我接了！”
“三日為期，程昱出獄，汙名儘洗！”
“若成，鹽利一成，田氏笑納。”
“若不成…”她眸光微閃，“田氏分文不取，依然保你鹽灘三月平安！”
“一言為定！”薑郕陽斬釘截鐵！
鹽灘暫得喘息。
薑郕陽卻無片刻懈怠。
“總利一成…田玥胃口不小。”他望著忙碌的鹽工，“開源！必須開源！”
鹽灘潛力幾近榨乾。
目光投向灘塗邊緣，那頑強生長的灰綠色堿蓬草。
“此草…乃增白祛苦關鍵，更是熬灰燃料…”他腦中靈光一閃！
前世農書知識翻湧！
《齊民要術》嫁接之法！《植物圖鑒》鹽生植物特性！
“能否…培育更高產、更富堿的堿蓬草？！”
他立刻行動。
選取灘塗不同區域的堿蓬草樣本。
觀察株型、葉片、根係。
“此地草矮葉厚，含堿高但產量低…”
“彼處草高葉薄，產量高但含堿稀…”
“若以高產株為砧木，高堿株為接穗…”
一個大膽的“堿蓬草優化嫁接”計劃，在腦中成形！
“鬆兒！禾兒！隨我采草！”
“秦姑娘！煩請墨家，助我尋鋒利薄刃、韌細麻線！”
簡陋的“鹽生植物實驗室”，在工棚角落搭起。
切割、嫁接、捆紮、標記…
“陽叔…草兒…會疼嗎？”薑禾小心翼翼地問。
薑郕陽：“…它們會很堅強！”內心：閨女這問題超綱了啊！
第三日，黃昏。
郡守府前，人頭攢動。
府門洞開！
程昱在兩名郡府小吏“攙扶”下，顫巍巍走出。
他形容憔悴，但眼神激動！
身後，那鹽曹掾史通，手捧一份蓋著郡守大印的告示，臉色鐵青，高聲宣讀：
“查！程記貨棧所售‘玉粒鹽’，經郡府詳查，質純無暇，絕無毒害！前番指控，係奸人構陷！今特此昭雪！程昱無罪開釋！”
“另！郕氏鹽灘‘玉粒鹽’，製法精良，惠及百姓！郡守大人特賜‘良鹽’匾額，以示嘉勉！”
一塊嶄新的“良鹽”匾額，被當眾抬出！
滿城嘩然！
毒鹽變良鹽！還賜了匾？！
田玥手段，通天徹地！
鹽灘上，消息傳來。
鹽工們歡呼雷動！
薑郕陽握緊拳頭，眼中精光閃爍。
田氏之力，果然可畏！
“程掌櫃！”他親自迎回程昱。
“公子！老程…老程…”程昱老淚縱橫，便要下拜。
“回來就好！”薑郕陽扶住他，“‘玉粒’重光，渠道重啟！你我大乾一場！”
“是！是！”程昱激動難抑。
“恭喜薑公子，賭贏了。”清冷聲音傳來。
田玥不知何時已至鹽灘，身邊跟著田武。
海風拂動她月白衣袂。
“小姐神威，郕陽佩服。”薑郕陽拱手，真心實意。
“分內之事。”田玥目光掃過工棚角落那些嫁接的堿蓬草，眼中掠過一絲好奇，卻未多問。
“鹽利一成，田氏會派人對接。”她遞過一枚小巧的赤銅算符，“憑此符，可調用田氏在齊東部分商路。”
“謝小姐！”薑郕陽鄭重接過。
“莫謝太早。”田玥轉身，留下清冷話語，“孟家之恨，郡守之貪，不會因此消弭。你手中的弩…要更快，更利。”
赤甲鐵騎，如來時般迅捷，護著田玥飄然離去。
“弩…是要更快。”薑郕陽摩挲著赤銅算符，目光投向工棚。
棚內，秦漪正對著一具煥然一新的郕弩，眼中滿是興奮。
弩身更輕巧，弩機泛著青銅冷光，結構複雜精妙。
“公子！成了！按《墨經·備穴》精要改良！射程一百二十步！精度倍增！上弦省力三成！”
她將弩遞給荊烈。
荊烈踏張上弦，舉弩瞄準兩百步外一隻掠過的海鳥！
扣機！
烏光一閃！
海鳥應聲而落！
“好！”鹽工們轟然叫好！
薑郕陽看著那精準的弩，又看看手中算符，最後望向嫁接的堿蓬草苗。
鹽利、工械、農技…
“田玥的棋局…”
“我的棋盤…”
他嘴角勾起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現在，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