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梢撕開空氣!
孟囂獰笑,策馬前衝,手中馬鞭毒蛇般噬向薑郕陽麵門!
這一下抽實,足以揭掉半張臉皮!
“陽兒!”礁石後,阿嬤的哭喊撕心裂肺。
薑鬆薑禾死死捂住嘴,小臉煞白。
薑郕陽瞳孔驟縮!
身體本能想躲,虛弱卻如枷鎖。
生死一線!
“孫子曰: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嘶啞卻清晰的聲音,陡然炸響!
不是求饒,是冷冽的背誦!
孟囂手腕一僵!
鞭梢離薑郕陽眉骨三寸,驟停!
“什…什麼鬼話?!”孟囂又驚又怒。
章管事也懵了:“大少爺!他…他又掉書袋!”
薑郕陽不退反進,踏前半步!
單薄身軀挺直,直麵滴血的鞭梢,眼神如古井寒潭:
“孟大少!你今日率眾而來,欲行凶奪產!”
“可知此鹽灘之上,不止我郕氏老弱!”
他突然側首,目光如電,掃向遠處幾個被驚動、探頭探腦的貧苦漁民:
“父老鄉親們!孟家今日若在此殺我薑郕陽,血濺鹽灘!”
“明日,這‘凶煞之地’‘絕戶鹽灘’的惡名,將隨海風傳遍東萊!”
“誰還敢靠近?誰還敢為孟家煮鹽?!”
“強奪鹽灘?奪一塊染血絕地,招無儘晦氣!值否?!”
字字如冰錐,狠狠紮進孟囂耳中!
他雖跋扈,卻不蠢。
鹽工最重忌諱!血光之地,無人願往!
這破落戶…竟用《孫子兵法》的攻城理論,來算鹽灘的賬?!
“你…你放屁!”孟囂氣急敗壞,鞭子揚起,卻遲遲不敢落下。
章管事急吼:“大少爺!彆聽他妖言惑眾!殺了他,鹽灘自然……”
“孟世兄的鞭子,抽不乾東萊的海水。”
一個清冷如玉磬的聲音,突兀響起。
不高,卻瞬間壓過所有喧囂!
馬蹄聲清脆。
一匹神駿的棗紅馬踏塵而來。
鞍上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一身月白深衣,纖塵不染。
墨發如雲,僅用一枚素玉簪綰住。
眉目清麗如畫,氣質卻似寒潭映月,透著疏離貴氣。
身後跟著兩名沉默健仆,眼神銳利。
“田…田玥小姐?!”孟囂臉色大變,慌忙收鞭下馬,擠出諂笑,“您…您怎屈尊來這醃臢地方?”
章管事更是嚇得縮起脖子。
田玥!
上將軍田忌遠房族女,暫居東萊彆院!
真正的頂級貴女!
田玥未看孟囂。
她清冷目光掃過破敗鹽灘,掠過驚惶老幼,最終落在薑郕陽身上。
他衣衫襤褸,麵色慘白如紙。
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不屈的火焰,與這片絕望的荒灘格格不入。
他腳下,散落著星星點點晶瑩的白色顆粒。
“路過。”田玥聲音平淡無波,“見此處喧嘩擾了海鳥,便來看看。”
她目光落回孟囂:“孟世兄,何故動此雷霆之怒?竟要對一介孱弱書生揮鞭相向?”
語氣平淡,質問之意卻如寒霜。
孟囂額頭冒汗:“田小姐容稟!這薑郕陽欠我孟家巨債不還!更霸占鹽灘……”
“欠債?”田玥眉梢微挑,“可有官府印契?息金幾何?可合《周禮》泉府之製、齊律《市法》之規?”
她竟隨口拋出與薑郕陽如出一轍的條款!
孟囂噎住,臉漲成豬肝色!
章管事更是恨不得鑽進地縫。
薑郕陽心中劇震!
這貴女…懂法?還懂《周禮》?
田玥不再看孟囂,反而看向薑郕陽腳下:
“此物晶瑩,似鹽非鹽。何來?”
她指著那層薄薄的鹽晶。
機會!
薑郕陽腦中電光石火!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氣血,對著田玥,更是對著遠處所有漁民,朗聲道:
“此乃‘玉粒’!非人力可為!”
“昨夜海神娘娘入夢,泣告我郕氏世代守灘不易,憐我族人饑寒瀕死!”
“特指此灘深處有‘鹽骨’,刮之得鹵,風助日成,可得如玉之鹽,祛除苦邪!”
“此鹽,乃海神所賜!佑我東萊漁鹽豐足!”
他聲音帶著奇異的穿透力,在風中回蕩。
同時,他看似無意地側身,指向身後燃燒的堿蓬草灰堆。
青煙嫋嫋,在荒灘上竟有幾分神秘!
“海神娘娘賜鹽?”
“玉粒?祛苦邪?”
“難怪!我說他家的鹽灘早廢了,怎突然…”
遠處漁民炸開了鍋!議論紛紛!眼神敬畏!
海神信仰,深入漁民骨髓!
田玥清冷的眸中,第一次掠過一絲訝異。
這破落子弟…
引經據典退債主是急智。
製出這前所未見的白鹽是奇技。
此刻,竟能瞬間編織出“海神賜鹽”的傳說,借勢壓人?!
這份急智與對民心的把控…絕非尋常腐儒!
“荒誕不經!”孟囂氣急敗壞,“什麼海神!定是妖術!”
“哦?”田玥目光轉向孟囂,聲音微冷,“孟世兄是說,這晶瑩如玉、祛除苦味之物,是妖術所化?而非神賜祥瑞?”
她輕輕一揮手。
身後一名健仆快步上前,俯身沾起一點鹽晶,小心遞給田玥。
田玥伸出纖纖玉指,輕輕一點。
舌尖微嘗。
動作優雅,儀態萬方。
她秀眉微蹙,隨即舒展,眼中訝色更濃。
純淨的鹹!
毫無苦澀!
比貢鹽亦不遑多讓!
竟真出自這廢棄鹽灘?!
她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強撐站立、眼神卻依舊清亮的薑郕陽。
“此鹽如玉,純淨無垢。確非凡品。”田玥聲音清晰,傳遍灘塗,“海神賜福之說,雖屬縹緲,然鹽質上乘,不假。”
她定了調子!
坐實了“玉粒”之名!
孟囂如遭雷擊!
田玥此言一出,誰還敢說這是妖術?!
“海神賜鹽”的傳說,必將隨田玥的認證,如風般傳開!
他再想強奪這“神佑”鹽灘,便是與民心、甚至與田氏作對!
“田小姐…我…”孟囂還想掙紮。
“孟世兄,”田玥語氣轉淡,“債契不清,可訴官府。強行動武,有辱斯文,更擾海神清靜。請回吧。”
逐客令!
帶著不容置疑的貴氣!
孟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怨毒地剜了薑郕陽一眼,幾乎咬碎後槽牙!
“好!好!薑郕陽!你等著!我們走!”他怒吼一聲,翻身上馬,狠狠一鞭抽在馬臀!
章管事和家奴狼狽跟上,灰頭土臉,如喪家之犬。
危機,竟以如此方式暫時化解!
鹽灘上死寂一瞬,隨即爆發出壓抑的歡呼!
阿嬤抱著孩子衝出礁石,撲到薑郕陽身邊,泣不成聲。
遠處漁民敬畏地看著那層“玉粒”和嫋嫋青煙,議論紛紛。
薑郕陽強撐的一口氣驟然鬆懈,眼前發黑,踉蹌欲倒!
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了他。
是田玥的一名健仆。
“公子小心。”健仆聲音低沉。
田玥已策馬走近。
她居高臨下,看著薑郕陽慘白卻堅毅的臉。
“薑郕陽?”她輕聲問。
“是。謝田小姐援手之恩。”薑郕陽喘息著,勉強拱手。
內心彈幕:“救命恩人啊!這出場比順豐加急還準時!”
“援手?”田玥唇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轉瞬即逝,“我不過說了句實話。”
她目光掃過那兩個眼巴巴望著鹽粒、瘦得脫形的孩子,又掠過阿嬤枯槁的手。
“這‘玉粒’,海神所賜也好,人所製也罷…”她聲音清冷依舊,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望你好生善用,莫負了…神恩,更莫負了人心。”
她手腕一翻。
一個素雅的錦囊拋下,落入薑郕陽懷中。
觸手沉甸。
是糧!
“此物,權當…買你腳下這第一捧‘玉粒’的定金。”
言罷,不等薑郕陽反應,她輕磕馬腹。
棗紅馬輕嘶一聲,優雅轉身。
月白身影,踏著荒灘塵土,飄然而去。
如寒梅映雪,驚鴻一瞥。
薑郕陽握著沉甸甸的錦囊,看著那絕塵而去的背影。
“貴女贈糧?這劇本…有點超綱啊。”內心吐槽,“不過…真香!”
他低頭,看著錦囊上精致的“田”字繡紋。
是福?是禍?
田玥…絕非僅僅出於憐憫!
“陽叔!鹽!白鹽!”薑禾驚喜的叫聲拉回他思緒。
隻見淺池中,更多潔白的鹽晶在風中析出,覆蓋薄薄一層。
在田玥拋下的錦囊旁,熠熠生輝。
希望的“玉粒”,終於在這殘酷的戰國,艱難地鋪開了第一層。
遠處海岬礁石後。
一個穿著樸素葛衣、背著藥簍的少女靜靜站立。
她麵容清秀,眼神卻專注銳利如鷹隼,將鹽灘上發生的一切儘收眼底。
看到薑郕陽引《孫子兵法》震懾孟囂時,她微微點頭。
聽到“海神賜鹽”時,她眉頭輕蹙,似在思考。
當田玥贈糧離去,她目光落在薑郕陽手中的錦囊和腳下的鹽粒上。
“引經據典,借勢造神…有趣。”少女低聲自語,聲音清脆如玉石相擊。
“墨翟師姐說得對,東萊…確有異人。”
她悄然轉身,身影沒入嶙峋礁石之中,如同從未出現。
隻留下海風,卷著鹹腥與新生的鹽味,吹向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