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應昀的電話一掛,楊雪意的周遭便陷入了巨大的安靜,因為剛才激烈運動而維係的熱意也逐漸退去。
天色很暗,星星在映襯下都變得尤為明亮,剛才還不大的夜雪,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細密起來,一片片落在楊雪意的臉上,像坦然赴死的英雄,融化自身的同時,立誌要同歸於儘,不甘心地帶走楊雪意周遭僅存不多的溫度。
北海道的戶外雪場生態絕佳,周圍甚至有熊,冬日食物匱乏,因此也常常有熊因為饑餓而闖入雪場覓食的新聞,黑暗讓想象力更加蔓延,楊雪意開始有點害怕,同時也冷的發抖。
她又試著給喬倩倩打了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楊雪意又冷又怕,內心憤恨。
肯定是因為應昀!
每次見到這個討厭鬼總沒好事!
反正應昀見死不救,楊雪意索性破罐子破摔,一為出氣,二為壯膽,開始給應昀發語音——
“我們認識十年了!我求過你什麼嗎?從你身上撈過什麼好處嗎?現在我遇到困難了,結果你見死不救。”
“以後你最好也彆遇到困難,我肯定不會對你伸出援手的!到那時候你就知道後悔了!”
“虎落平陽你不陪,東山再起你是誰!你以後等著吧!”
還彆說,有時候打敗恐懼,需要一點彆的激烈情緒,和應昀的舊賬越翻越讓楊雪意氣血上湧,一下子不僅不冷了,連害怕也顧不上了——
“應昀!你這個歹毒的男人!”
“你還白衣天使呢?我看你就是黑心活閻王!”
就在楊雪意越挫越勇之際,她聽到了步伐聲——有人快步踩著雪正在朝自己這裡走來。
楊雪意無心戀戰,立刻收起手機,開始求救——
“hel!hel!”
天無絕人之路!
有救了!沒想到這個點也還有人來夜滑!
應昀這個討厭鬼不來又怎麼樣,楊雪意就是運氣好,他不來,有彆人來!
聽到自己的聲音,那步伐果然便朝著楊雪意來了,片刻後,逆著月光,楊雪意看不清對方的臉,僅僅看清了來人的輪廓——是個男人,非常高大,往楊雪意眼前一站,連月光都被他遮住了,光是站在那裡,就壓迫感十足。
楊雪意剛想用英語求助,對方側了側身,月光照在對方的側臉上,楊雪意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
線條犀利,眉目深刻,表情冷淡。
不是應昀那個討厭鬼是誰?
如今,他正居高臨下地站著,盯著摔在雪地裡不能動彈的楊雪意——
“罵,怎麼不繼續罵了?隔著手機罵多沒意思,當麵罵。”
楊雪意閉嘴了。
天有不測風雲,來的竟然是應昀。
楊雪意瞪著他,沒忍住:“你來乾什麼?看我笑話?”
應昀表情不善,語氣嘲諷:“活閻王來親自接你下山。”
楊雪意:“……”
他說完,也沒再理楊雪意,伸出手:“能站起來嗎?”
楊雪意握住應昀的手,使了使勁,還是不行:“我腳好痛,站不起來。”
楊雪意以為應昀會走近些,然後給她借點力,讓她靠著他站起來,然而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應昀徑自彎下腰,利索地打橫把楊雪意抱了出來。
喬倩倩說的沒錯,應昀這個骨科醫生,力氣確實挺大的。
他把楊雪意抱出灌木叢,然後放到了空曠的雪道上。
楊雪意這才發現,應昀的雪板正扔在外麵。
不管如何,今天算是受了應昀的恩惠,楊雪意有些尷尬,試圖找個安全話題轉移注意力:“你既然帶雪板了,為什麼不直接坐纜車到山頂然後滑下來?反而是從山下摘板走上來的?”
應昀看了她一眼,刻薄地反向回答——
“因為新一班最早的上山纜車要明天八點才開始運營。”
原來晚間的纜車已經停運了。
楊雪意就知道應昀這討厭鬼說不出好話,但她有求於人,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這段是中級道,因此坡度不如初級道平緩,楊雪意摔的位置大約是在雪道的中間,因此從山下走到這裡,還需要一段距離。
楊雪意瞥了一眼應昀的單板,扛著雪板負重爬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應昀倒是氣定神閒,不像是進行了什麼劇烈運動,仿佛是喝口水一樣輕鬆,他掃了楊雪意一眼:“你自己能滑下去嗎?”
應昀滑單板,楊雪意滑的是雙板,她也不想再麻煩應昀,可……
“我左腳好像扭到了,很疼,自己應該滑不下去,要不你幫我叫救援吧。”
應昀表情還是冷冷的,他抬眼看了下楊雪意:“你買保險了嗎?”
“保險?”
楊雪意的反應已經暴露了答案。
“你境外旅遊不買保險?”應昀看著楊雪意,像是看一個外星人,“你知道在國外喊救援的費用嗎?沒買保險你還敢喊救援?你有常識嗎?”
“我第一次出國,而且是臨時定的,沒想那麼多……”楊雪意咬了咬嘴唇,如今確實欠了應昀的人情,她沒了剛才手機裡罵他的張牙舞爪和理直氣壯,蔫蔫道,“那現在怎麼辦?”
“把你雪板穿上。”
應昀倒是聲音仍舊冷淡,並沒有困擾的意思,不過楊雪意轉念一想,也是,扭到腿的是自己,又不是應昀,他能有什麼困擾的。
現在還能怎麼辦?
當然還是穿上雪板強忍著不適慢悠悠往下滑唄。
隻是楊雪意剛撿起雪仗打算調整姿勢,應昀就徑自朝她走來,把她攔腰抱了起來。
骨科醫生可能確實要通過大力測試,楊雪意發現應昀比她想的力氣還大。
他抱著她,走在雪地上,甚至都很輕鬆。
應昀就這樣走到自己的雪板前,踩進固定器。
可惜此刻的楊雪意沒心情多分析應昀是在哪裡進行力量訓練,她已經摔了一跤了,經不住造再摔一跤了!
“你要抱著我這麼滑下去?”楊雪意有點緊張,“你水平行不行啊?”
楊雪意以為應昀會出聲為他的滑雪水平背書證明兩句,可惜應昀這個討厭鬼張嘴就隻有兩個字——
“不行。”
他掃了楊雪意一眼,毫無廉恥道:“水平很差。”
楊雪意簡直頭疼:“那這樣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們還是不要以身試險了,我在這裡等你,你滑下去找個技術好的上來帶我下山……”
說到這裡,楊雪意靈機一動:“就找李君信吧,我聽說他滑雪水平不錯,而且他不是和你說要夜滑嗎,剛才好像就在這條道上滑,應該對這條道的情況很熟悉。”
如果李君信能來,那就是一場自然而然的英雄救美,再接著和他破除自己是外國人的誤解,一切就手到擒來了!
可惜應昀顯然是楊雪意人生裡最應該辟的邪,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楊雪意對著乾。
“那怎麼行?”應昀陰陽怪氣道,“我這個歹毒的男人掛了電話就扛著板走上山,不就是為了一舉把你送走嗎?畢竟是活閻王,還是要有點閻王的職業精神,送走一個是一個。”
“走吧。”
他話音剛落,根本不給楊雪意反應的時間,楊雪意耳畔的風就變了速度,應昀已經抱著她往下山下俯衝。
她覺得應昀是故意的。
楊雪意滑雪從來控製速度,鮮少體會如今這種刺激——
應昀的速度比她見識的任何一個號稱“技術強”的人都快,讓她終於意識到為什麼滑雪也算是一種極限運動。
然而也不得不承認,應昀滑得很穩,平衡掌握絕佳,過彎道的時候重心也恰到好處,楊雪意甚至沒感覺到過度的顛簸。
與他所說的“水平很差”不同,他的滑雪水平顯然很專業,楊雪意終於意識到自己可以放下心來。
然而因為從沒有以這麼快的速度下降過,在幾個陡坡時,理智上知道可以相信應昀,可楊雪意下意識還是因為恐懼而尖叫出聲。
滑到雪道儘頭,其實隻有短短的幾分鐘,然而楊雪意卻隻覺得漫長得猶如一場三小時的恐怖電影。
而如果剛才的經曆是恐怖電影,那應昀無疑是最終的反派大boss。
楊雪意頭頂響起應昀一貫懶洋洋又不屑一顧的聲音——
“還不下來?之前抱完我小腿,現在抱我脖子,你是在為最後抱我大腿做過渡和鋪墊嗎?”
楊雪意下意識抬頭,然後看到了應昀近在咫尺的臉,他正冷冷地看著楊雪意,唇形優美,容貌優越,然而吐出的話還是那麼討厭。
剛才下滑速度太快,驚恐之餘楊雪意才會下意識抱住應昀的脖子,如今意識到,幾乎是被燙到一樣趕緊放開了手,掙紮著從應昀身上蹦了下來。
誰要抱他的大腿?
怎麼這麼不要臉。
應昀真是討厭鬼人設屹立不倒。
不過這次還是要道謝的。
隻是楊雪意剛要開口,就聽應昀像是猜到她要說什麼,徑自開口打斷了楊雪意:“如果你要道謝的話,不用,我單純看在你媽媽的麵子上,和你講的那個故事沒半點關係,也不打算抓住‘機會’和你從不認識到認識。”
“就像生魚片一樣,沒必要熟起來,生著比較好。”應昀看了楊雪意一眼,“和我保持距離。”
他說完,就打算離開。
好在總算到了山下,楊雪意可以慢慢地走回去。
隻是她剛一抬腳,腳踝處就痛起來。
這不會是斷了吧?
可自己也沒買保險……
楊雪意盯著應昀挺拔的背影,很快想到,這不是有現成的骨科醫生嗎?
“應昀!應昀!我腳還是好痛!能不能跟你去你房間塗點雲南白藥?看在我媽的麵子上,再幫我最後一個忙可以嗎?”
楊雪意一瘸一拐的,厚著臉皮亦步亦趨地追上應昀:“你行李每次都是我媽媽幫你整理的,我知道每次都會給你準備隨身醫藥箱,裡麵有雲南白藥,備挺久了,再不用就要過期了,正好不浪費……”
楊雪意聲情並茂:“其實我媽一直說你醫者仁心,一看就是天生吃醫生這碗飯的,專業技術過硬不說,還特彆為患者著想,路過看到需要幫助的人,更是會毫不猶豫伸出援手,所以我向你求助,你肯定會同意的吧?”
可惜楊雪意講了這麼多,回答她的仍舊是應昀的後腦勺,這討厭鬼都沒回頭,仿佛什麼也沒聽見。
楊雪意追的有點累,有些有氣無力道:“應昀!你聽到沒有啊!”
好在這次應昀終於回她了,他停下步伐,轉身看向楊雪意,麵無表情道:“沒聽到。我聾了。”
楊雪意簡直無言以對:“你什麼時候聾的?”
這討厭鬼麵不改色地盯著楊雪意,淡然道:“剛才被你尖叫震聾的。”
“……”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楊雪意決定忽略應昀話裡的諷刺,保持微笑道:“那我可以去嗎?可以吧?你聾了,我瘸了,我們殘疾人之間更應該團結起來互相幫助啊!”
應昀的唇角很平,一臉不好取悅:“楊雪意,你隻是瘸了,又不是癱了,我說不可以,你就會不跟著我嗎?”
這話的意思……四舍五入應昀等於同意了!
討厭鬼今天看來竟然沒那麼討厭了。
楊雪意看向應昀,難得心平氣和地承認,應昀挺帥的。
出於對應昀的感激,楊雪意當即決定,她可以豁免自己的每日例行任務,特批自己今天少罵應昀至少整整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