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呐和鑼一響起,再搭配哭喪越發專業的災民們嘹亮的哭聲,端的是一副鬼哭狼嚎。
源常縣縣太爺正要吃晚飯,外麵突然傳來的聲響險些將他送上西天。
得知是陳同知領著災民們來討飯,這位縣太爺臉都綠了。
本地的幾位大戶剛被搶……啊不,剛捐了銀子和糧食,他自是知曉的,可他做夢也沒想到鬆奉那麼多商賈,竟都喂不飽這位陳同知,如今連他都不放過。
鬆奉臨海,有鹽場,此處多鹽商。
又因這些鹽商手頭銀錢多,此地便是多有倭寇來襲,還是有不少人冒險販布匹等物來此地賣,如此一來,鬆奉本地的商賈大戶比其他府要多不少。
他已見識那些商賈紛紛敗退,自己自是不願意受如此多折磨,便急忙將同知大人迎進了屋子,好茶好飯招待。
陳硯這些日子一直與災民們同吃同睡,雖說如今日子好了,能吃上雜糧飯了,那也隻有雜糧飯,一點油水都沒有。
如今瞧著一桌子好飯好菜,那香味飄得陳硯實在饞得厲害,就對源常縣令道:“你先試吃,我怕有毒。”
常源縣令險些沒繃住,當即就想發飆,然而陳硯下一句話就讓他腿軟:“前些日子就有人往我的飯菜裡投毒,還沒抓住幕後黑手。”
這話不是陳硯瞎掰的,而是確有其事。
半個月前就有一人趁著大家不注意往煮飯的鍋裡投耗子藥,好巧不巧被一直盯著他的陳老虎抓了個正著。
陳硯剛去找災民時,有好幾個人煽動災民,陳硯當即將這些人一一記住,讓陳老虎什麼都不用乾,就盯著他們。
他就不信胡德運真就是簡單讓他來賑災毫無後手。
這些人很能沉得住氣,一直忍了一個月,在後半夜大家都睡下時才動手。
若換了彆人,盯了一個月怕是早就放鬆警覺了,陳老虎卻不同。
硯老爺讓他盯著,那肯定要盯到底,除非硯老爺讓他去乾彆的事。
陳老虎憑著獵人的警覺,在他一出手時就將他抓住,誰知那人竟反過來汙蔑是陳老虎想投毒。
彼時剛剛要完飯,大家吃飽喝足正睡覺,放哨的人都在盯著糧食和銀子,根本沒注意到這邊。
那人一喊,災民們都醒來了。
災民們都是一個地方的,雖有許多不同村,可也有同鄉情,又一起受災,苦熬多日,情誼深,自是更親近那叫春生的人。
陳老虎雖是跟著他們,然平日就一個人坐著,與眾人語言不通,自是說不了話,大家與他不熟。
何況春生說是陳老虎下耗子藥,這陳老虎一個屁都不放,那眾人肯定信春生不信陳老虎。
一大鍋米飯是要給他們吃的,若被下了老鼠藥,他們全要沒命。
即便他們沒吃,那也是浪費了一大鍋糧食。
這可是糧食啊,怎麼能如此浪費?
於是眾人憤怒了,在那叫春生的小夥子叫囂“彆讓他跑了”時,災民裡的青壯年就要動手去抓陳老虎。
眼看一場衝突即將發生,陳硯從人群後方走來,嗬斥:“住手!”
災民們一見陳大人來了,紛紛圍過去,七嘴八舌跟陳硯告狀。
就是那個虎背熊腰的壞人往鍋裡下耗子藥要毒死他們,大人肯定會為他們做主。
來鬆奉三個月,陳硯已能聽懂大多寧淮的土話,也能說一些簡單的,隻是有些蹩腳,也不妨礙災民們聽懂。
陳硯道:“這位是我的族兄,如今是我的護衛,多次救我性命。”
此話一出,告狀的災民們噤聲了。
陳大人的族兄啊,那就是陳大人的親人,此人必定是與陳大人一般心善,怎會給他們下毒?
一位年紀大些的老人道:“定是春生看錯了,他一直護著咱們,哪兒來的耗子藥。”
另一位青壯附和道:“也許不是耗子藥,是這位老爺帶的吃食,想讓我等也補補。”
春生傻眼了。
那可是耗子藥啊,這你們都能圓?
還有人轉頭來訓斥春生:“你彆大晚上亂嚷嚷,今兒要是冤枉了陳大人的族兄,我饒不了你!”
“咱們今兒險些犯下大錯啊!”
“你連陳大人的兄長都敢誣賴,還有什麼是你乾不出來的?保不齊是你想下藥,讓這位陳老爺給抓了吧?”
見眾人懷疑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春生心驚肉跳,趕忙給同夥那幾人使眼色。
那幾人也被陳硯在災民心中的威望給嚇到了,此時不敢上前。
春生發覺自己被賣了,又見陳硯已經與陳老虎說話,就知自己要暴露了。
如今陳大人還沒開口,大家就已經懷疑是他放老鼠藥被陳老虎發現,一旦此事從陳大人嘴裡定性,大家必定會齊齊撲向他。
情急之下,春生跪到陳硯麵前痛哭流涕,將他們一行人被人買通給陳大人下藥的事說了。
災民們聽得大怒,離得近的一人已經一腳踹在春生身上。
若不是陳硯製止,其他人已經一擁而上了。
即便如此,災民們依舊死死盯著春生,恨不能將他扒皮拆骨。
陳大人可是他們的救命恩人,這畜生竟然想毒死陳大人,實在不該讓他活著!
與災民們相比,陳硯就平靜多了。
“誰派你來害我?”
春生這會兒也不敢隱瞞,隻得將事情都說了出來,連他們的同夥也都供了出來。
就在陳硯去見災民的前兩日,有一名中年男子戴著一袋饅頭在半夜找到春生等幾人。
對於餓了許久的春生等人,饅頭就是美味佳肴。
一袋子饅頭讓他們飽餐一頓之後還能一人分兩個,那人又給每人分了二十兩銀子,並承諾過幾日會有姓陳的官員來安頓他們,隻要到時候慫恿災民將其打死就是。
若災民不暴動,就將那位陳大人毒死。
事成之後,一人還有一百兩的賞銀。
如此利誘之下,眾人自是滿口答應。
人都要餓死了,還怕什麼官。
果不其然,一個當官的來了,還隻帶了兩人。
春生等人便覺發財的機會來了,就拚命鼓動災民們,隻是這當官的嘴皮子實在利索,竟將眾人給安撫下來了。
春生等人眼見鼓動不成,就想著過幾日沒糧食了,再鼓動眾人也不遲,誰知這位官老爺竟要帶他們去討飯。
那些大戶哪個不是黑心肝的?要是討飯就能討來,他們早就去討了。
可陳大人真的討來了,還讓大家敞開肚皮吃飯!
春生等人都吃了個肚皮滾圓。
旋即就是每日三頓飯,頓頓吃飽,一路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那些大戶們紛紛掏錢掏糧食。
春生覺得當年沒受災時自己都沒過過這種好日子,便想能一直討飯下去。
就在這時,他的同夥們找他嘀咕上了。
“那背後的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咱吃了人家的糧食,要是不乾活,那人絕不會放過我們,到時候隻要抖摟出去,咱們都沒命。”
春生慌了。
才過上好日子,他不想死。
他們將那位交給他們的耗子藥拿了出來,想要給陳硯投毒。
奈何陳硯始終與災民們同一鍋吃飯,他們始終找不到機會。
畢竟這鍋裡的飯他們也要吃。
日子眨眼過去,眼看搶的大戶越來越多,這討飯的日子怕是要到頭了,等陳大人離開,他們就再也沒機會,眾人也不管不顧了,就想著下到鍋裡,到時候他們不吃那一鍋飯,至於其他吃那鍋飯的人也隻能陪陳老爺去見閻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