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的官船離開的第二日,消息傳到孫舟耳中,孫舟隻道:“走了便好。”
若待得久了,宰輔大人猜測他與那陳硯有所接觸,於他仕途可就是大大的不妙。
當天下午,一個人的來訪將孫舟大好的心情儘數破壞。
來人乃是孫舟的同科,此前入京述職,正好與陳硯同一天同一碼頭離京,親眼見到陛下賜給陳硯麒麟服之事。
孫舟驚呼:“你怎的不早些來?”
“沿途好友眾多,我自是要一一拜訪,如此緊趕慢趕方才在今日前來,這是怎的了?”
孫舟卻是一臉死灰:“隻差一天呐!”
他隻以為那位陳三元是因得罪徐首輔才被外派,如今看來,他竟簡在帝心!
天子公開賜服,這是擺明了要為陳三元撐腰。
首輔徐鴻漸雖把持朝政,可這天下終究不姓徐。
自己得罪了陳三元,豈不是不將天子賜服放在眼裡?
如此深想下去,孫舟便渾身無力癱坐於凳子上,心中悔恨,怎的就不給陳三元擺個接風宴?!
此時船已走了兩日,他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他卻不知,陳硯的船並未走多遠。
實在是薛正吐得太厲害,險些暈過去,與藥材打交道多年的陳知行將自己帶來的藥煎了一碗給薛正喝,這才讓薛正好了些。
當然這行船的速度也降了下來,以便讓薛正能好好歇歇。
看著一上船就臉色慘白的薛正,陳硯搖搖頭,這隻鴨子太旱了,去了南方不知能不能好好為他乾活。
本著拉近關係的想法,陳硯對薛正可謂照顧有加,具體照顧行為隻有一個:讀書。
陳硯捧著書坐在薛正身旁,讀寧淮那邊傳出來的各種話本子。
書生女鬼相戀、寧淮當地各種傳說,陳硯可謂來者不拒。
每讀完一本,陳硯便要問上一句:“薛百戶可覺得好些了?”
薛正隻有氣無力地應一句:“還行。”
陳硯就會拿起另外一本繼續讀,船上的日子是極無趣的,陳老虎和陳知行沒彆的事打發時間,也搬著凳子進了薛正的房間跟著聽。
遇到精彩之處,還要大喊一聲:“彩!”
不知是藥起了效果,還是每日聽書轉移了注意,亦或者是習慣了,薛正漸漸的竟也沒那般難受。
不過陳硯並未因此就離開,而是一如既往地一張凳子幾本書,一壺茶水就可坐半天。
薛正從躺著變成了坐著,漸漸的他發覺自己竟對寧淮有了些了解。
寧淮臨海,多風暴,百姓多災多難。又因朝廷嚴禁百姓下海捕魚,並內遷以農耕為主,可惜漁民耕地不夠,導致多數百姓都窮困潦倒。
“薛百戶以為百姓若餓得活不下去了,又該以何謀生?”
陳硯合上書,意味深長問薛正。
薛正曲起一條腿,雙眼緊緊盯著眼前的少年,隻道:“不知。”
“天下竟還有錦衣衛不知之事,薛百戶去了寧淮,怕是要多加努力了。”
陳硯調侃完,起身就要離開。
陳老虎趕忙跟著起身,問道:“不讀了?”
“今日已讀完了,該吃晚飯了,明日船靠岸後,我們該轉陸路了。”
陳老虎看了眼剩下那本還沒讀的書後,跟在陳知行身後與陳硯一同離開。
待裡麵隻有薛正一人,薛正心頭生出一股緊迫。
他知曉陳硯這是在提前了解寧淮的風土人情,大概也猜出他此行不僅僅是保護陳硯,更有機密任務在身。
到底是三元公,這些事一看便知。
下了船後,一行人騎馬的騎馬,坐馬車的坐馬車。
在船上如瘟雞般的薛百戶到了陸地就成了矯健獵豹,很是威風。
不過下船後,薛正就換上了布衣,自此成了陳硯的“隨從”。
至於其他錦衣衛,陳硯依舊沒看到。
一路搖搖晃晃,待進入寧淮省時已是八月了。
進入寧淮後,陳硯就出了馬車,與陳老虎一同坐在車轅上,看看環境,也看看百姓。
陳硯雖早已做好了寧淮百姓很窮的心理準備,等真正看到寧淮百姓時,依舊被這些人的窮困給驚到了。
這些百姓個個被曬得黝黑,衣服破舊摞著補丁,或用木板綁在腳下當鞋子,或光著腳四處走。
陳硯雖未穿官服,車上卻掛了鬆奉府同知的官牌,若是彆處的百姓,多半會帶有一些敬畏,可寧淮的百姓神情麻木,隻遠遠繞開。
一路經過各個縣、州,均沒人迎接過陳硯,更莫提宴請。
陳硯夜晚找間客棧投宿,白日裡趕路。
行至偏僻之地,薛正終於開口:“看來寧淮不歡迎陳同知。”
陳硯隻道:“意料之中。”
此乃首輔徐鴻漸的老巢,這寧淮上上下下的官員必定投靠徐鴻漸,能歡迎他陳硯才怪了。
若真有人宴請,他還要疑心是不是鴻門宴。
寧淮實在又潮又熱,熱風吹在身上竟有種黏糊糊之感,讓人頗不適應。
在鬆奉府外,終於有一位身著青色官服的官員前來迎接。
那青衣官員不鹹不淡道:“陳同知一路辛苦,下官這就帶陳大人去落腳之地,請隨下官來吧。”
說完也不等陳硯應話,轉身就走。
陳老虎扭頭看向陳硯,陳硯卻不在意道:“跟他走吧。”
想來上麵是打了招呼,整個寧淮都不歡迎他這個新任同知。
能被派來迎接他,想來這位官員在此地也混得不如意。
陳硯雖不知那迎接官員的姓名,對他的安排的住處倒是頗為滿意。
這院子乃是四間房屋緊湊合攏在一處成一個四合院,屋頂傾斜,雨水可沿著屋頂流到中間的池子裡。
許是為了躲避台風,寧淮的屋子修得低矮,屋子瞧著就結實。
陳硯對那官員道謝:“尋得此處怕是頗為不易,多謝這位同僚。”
那人用種怪異的眼神看他:“此處乃是上任同知的宅院,死後便一直空著,我不過是按照慣例將此處借給你落腳,何必言謝。”
陳硯笑道:“敢問上任同知因何緣故斃命?”
那青袍官員道:“被浪卷入海裡淹死了,此地臨海,浪急,每年淹死的人不計其數,奉勸各位乖乖待在屋子裡,莫要隨意外出。”
陳硯還想再問兩句,那官員卻不耐煩地繼續道:“待入了府,想來你們也不會如此大老遠出來住,到時也就要換宅院了,不必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