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懷疑墨竹軒被高家欺壓,方才行此舉,隻是墨竹軒不認,他們也隻能私下議論一番,並不能掀起什麼風浪。
漸漸地,“倒高”之聲小了,剩下的就是高家的事了。
陳硯對孟永長這等自損名譽之事很是感激,當即動手畫《中庸》。
一個月後,孟永長捧著新畫,簡直是熱淚盈眶:“隻要有九淵在,我們墨竹軒即便名聲受損也不怕。”
就算那些士子對墨竹軒不滿,隻要有漫畫書在,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來買。
陳硯朝他拱手:“你不入官場,實在可惜。”
孟永長年紀雖小,眼光實在獨到,又懂得取舍,此次的解決之法與高家救周榮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高明遠是想不出這等法子的,怕是出自高堅之手。
而孟永長才不過十四,還未成丁,可見其天資驚人。
“我平生最喜歡的就是打算盤的聲音,至於那些聖人言,聽之便昏昏欲睡。”
孟永長連連擺手,因動作過大,臉上的肉隨之顫動,肚子也跟著抖了抖,仿佛渾身都在拒絕。
他想得明白,這世間的聰明人全在讀書,在官場。
一旦他走科舉,那就是與天下聰明人爭,他必會被踩成泥。
要是換成商場,那他這點小聰明就能混得風生水起。
至於改換門楣之事,就交給家中其他人去努力吧,孟家又不是隻他一個男丁。
兩人閒談一刻鐘後,陳硯就坐上陳老虎的牛車趕回府學。
既然事了了,他也該繼續苦讀了。
陳硯本以為自己在府學缺課多日,必要受些嚴懲,誰知回來一看,課堂上的桌椅空了一多半。
一問之下才知許多人不上課也去衙門口枯坐,以申正義,教諭們根本不管。
陳硯便是大大鬆了口氣,再次埋首藏書樓。
一入書室,陳硯就如魚兒入了海,必要等到守書人來趕他了,方才戀戀不舍地借本書回去。
那守書人早上再來時,陳硯就已經守在門口,還會帶些包子饅頭給守書人。
也正因此,守書人一日比一日來得早,到號樓實在熬不住,就破例讓陳硯晚上多借一本書走,如此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隻有楊夫子不好。
最近要抄的書越發多了,加之周既白自覺落下功課,愈發刻苦,楊夫子就要多花些心力給其講課。
而陳硯讀書越多,文章也越發有神,楊夫子便不能如以前那般隨意對之。
楊夫子疲於奔命之際,周榮歸鄉了。
周榮一到東陽府,就找到了楊夫子的住處,好友相聚,自是要去酒樓擺一桌。
接風宴上,楊夫子連道可惜:“茂之該大展宏圖才是。”
周榮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笑道:“時也,勢也。”
笑容裡多了些釋懷:“此次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哪裡還敢奢求太多。”
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曾經的意氣風發儘數斂去,整個人仿若洗儘鉛華。
楊夫子朝著周榮舉杯,話已不必多說,都在酒裡。
此次周榮和楊夫子隻喝了微醺就停下,由陳硯和周既白攙扶著,坐上陳老虎的牛車回了楊夫子租的小院。
如今陳老虎已被族裡派著日夜跟隨陳硯,為此,族裡每月給陳老虎發四百文當工錢。
陳得福知曉此事時,還特意找到陳得壽,讓陳青闈代替陳老虎來照顧陳硯。
“一個月四百個大錢,都快趕上我的工錢了,咱何必便宜了外人,堂兄弟總比族人親吧。”
陳青闈雖讀了書,然想在縣城找個賬房的活兒也不是容易的事。
縣城一共也就這麼些人家,賬房又是管著賬本銀錢,主家多要用自己熟悉信任的人,便是老賬房退了,也多會用老賬房的子孫。
至於其他讀書識字的活兒,也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根本擠不進去。
陳得福已經為陳青闈找了一年多的活了,也沒找到合適的。
如今有這麼掙錢的營生,他自是不願放棄。
陳得壽卻是雙手一攤,滿臉為難:“陳老虎是族裡派給阿硯的,要不你讓青闈跟陳老虎打一架,若是贏了,想來族長也是願意換成青闈的。”
陳得福被氣笑了:“你怎麼不讓他們兩比寫字做文章?”
整個陳家灣……不,十裡八鄉有幾個人能跟陳老虎比打架?
陳得壽更為難:“阿硯自個兒就會寫文章,用不著青闈替他寫,阿硯缺的是能替他打架擋刀子的人。”
陳得福就這般被氣走了,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跟陳得壽往來。
得知這些事時,陳硯就拿出了一百兩銀子,讓陳得壽在村裡建新屋子。
如今陳家灣的青壯們都在熱火朝天地給陳得壽蓋青磚大瓦房。
牛車進了小院,陳老虎就將楊夫子扶著進了屋,陳硯和周既白將周榮扶進了他們的屋子。
為了省錢,楊夫子租的屋子並不大,隻三間房,原本一人一間,因陳老虎來了,要勻給他一間房。再加上楊夫子抄的書越來越多,總要找個地方放好,於是周既白搬去和陳硯同住,原本屬於周既白的屋子被一分為二,一半放書,一半給陳老虎住。
父子三人經此大難,便想敘一敘,就都擠在一張床上。
周榮並未多說他在牢獄中的事,隻細細問起兩個孩子的經曆,待聽完,長長歎息一聲:“苦了你們了。”
他在獄中時,尚且惶恐不安,更遑論堪堪十歲的既白。
陳硯雖未入獄,卻是直麵高家,其中凶險自不必說。
“都是爹無能,連累了你們。”
周既白多日壓抑的情緒,被周榮兩句話就給勾了起來,他眼眶發紅,卻咬著牙道:“是高家設計陷害爹。”
到底是少年,恨意並不能很好的隱藏。
陳硯就淡然許多:“雖看著倒高聲小了許多,那些言官必不會輕易放過高家,此次高家就算能保全下來,也必要脫層皮,可惜無法給高家致命一擊。”
周榮道:“我們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短期內高家該不會再出手。”
陳硯默然。
高家再出手,必定是直接衝著他來的殺招了。
不過他並不想在此話題上多說,便問起周榮:“既已證實爹乃是被奸人誣告,爹就該官複原職,又何必辭官歸鄉?”
周既白也打起精神看向周榮。
這也是他的疑惑。
一切都過去了,爹還有滿腔抱負未施展,為何要辭官?
難不成爹被嚇到了?
周既白就想如何安慰周榮時,就聽周榮道:“聖上已下令將我流放,我卻是被冤枉的,豈不是聖上錯了?”
周榮目光移到窗外。
透過開著的窗,能清晰看到月光下被風吹得左搖右擺的枝葉,幽幽道:“天子怎麼會有錯,天子又怎麼能有錯。我就是那根紮進聖人心口的刺,日日損天威。不止我得不到重用,你們將來入官場,也必會被我牽連,此生無法升遷。”
周榮再將目光移到兩個兒子身上,眼中已滿是慈愛:“老的終究要為小的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