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隻剩下火舌舔著乾柴的劈啪聲。
這等時候,陳硯也不再開口。
想要勸人時,一直規勸反倒會引起對方的反感,若安靜下來,讓對方自行考慮,有時可能對自己更有利。
對方就算不願意,也要想個理由來推辭,這個時候自己的勸說就會在對方腦海裡反複出現,反倒有可能將對方勸服。
陳得壽見陳硯沒再開口,也默默閉嘴不言。
等到火小了,陳得壽就往裡頭添了根柴,再將草木灰扒開一個洞,讓火越燒越旺,火光照在陳族長的身上,使得他身前熱得厲害,後背卻冰涼得很,可謂冰火兩重天。
其實陳得壽開口時,陳族長已經信了七八分。
這麼些年,平興縣也不是沒有出過進士老爺,平興縣依舊是高氏一族獨大,其他家族與他們陳氏一族的差彆並不算很大。
要是真如陳硯所說,平興縣其他家族沒有一點希望。
陳族長內心是不甘的。
難不成陳氏一族就要世世代代看天吃飯?
年成好倒也罷了,一旦年成不好,來個大饑荒,整個家族又能有幾人活命?
陳硯九歲就中秀才,是當之無愧的神童,莫說陳族,就算平興縣也是多少年出不了一個。
他們陳族若錯過了,誰能保證往後還能不能出一個這樣的神童。
自陳硯中了秀才,陳族長已經在盤算陳族往後的路該怎麼走了。
這是陳族最有可能興旺的一次,若是錯過,往後怕是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
陳族長斂下心底的情緒,反問陳硯:“你想如何?”
“小子自是希望族裡能護住我。”
陳硯平靜應道。
陳族長苦笑搖頭:“我陳家灣三百多戶,想要攔住幾個官差當然可以,但是攔不住官府。”
幾個官差敢到人數龐大的村莊抓人,靠的不是他們自己的武力,而是他們背後的官府。
與官差作對,那就是與官府作對,是謀逆的大罪。
陳硯尚顯稚嫩的五官舒展開,終於有了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靈動。
“族長以為這官府就是他高家的嗎?高家如此行事,多的是人想抓住錯漏。我們既陷入困境,又對付不了高家,那就將事鬨大,鬨到能管的人來管。”
陳族長心驚肉跳,訥訥道:“你實在膽大包天。”
“為了活命而已,我陳硯已經成了高家的眼中釘。若族長不想保我,我今晚就會離開陳族,不會拖累你們。”
陳硯說到最後一句,沒有絲毫的懼意。
讓陳族在這個關頭保他實在是為難了他們,他陳硯隻勸說,並不脅迫。
如今正是他陳硯最為難的時候,若族裡袖手旁觀,那他與陳族也就沒什麼情分,往後也做不到互幫互助。
陳硯雖在求助,也是對陳族的一個考驗。
想要取,必先與。
陳族長按住抖個不停地眼皮,深深歎口氣:“你這是逼我。”
他當然聽明白了陳硯的意思。
陳族長必是不願陳族失去陳硯這個神童的,當然就為難起來。
陳硯搖搖頭,道:“族長身負整個陳氏一族的未來,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複,必是要慎之又慎,小子不過將種種可能都說與族長聽罷了。”
思忖片刻,陳族長方才繼續問道;“若官差抓不到你,後續你又如何脫身?”
話到這兒,陳硯終於放鬆下來。
族長此時已經真正在權衡了,隻要能給出足夠完善的後續方案,此行就會有大收獲。
陳硯道:“周老爺給小子看了不少邸報,小子對官場派係已有了解。監管鎮江一省刑名的按察使司,其按察使乃是高家對立派係的官員,高家即便派人來抓我必不會通過按察使司,如此一來,我們若鬨到按察試司,高家就不會好過。”
陳族長雙眼一亮。
那按察使可是三品大官,不是如今的高家能比。
若真能得到他的庇護,也就不怕高家了。
隻是:“那麼大的官能幫咱們嗎?”
“我們平頭百姓,那等大官當然不會幫,若是要收拾高家,那就不一樣了。”
陳硯笑道。
在來族長家之前,他早已經將關係都理順,也想好了退路。
按察使司必不會放過任何能將高家徹底按死的機會。
陳族長渾濁的老眼越發亮起來,重重吸了口氣,粗糙的巴掌拍在大腿上:“陳族就陪你拚上一回!是生是死,就看這回了。”
陳硯起身,對坐著的陳族長深深行了一禮,道:“多謝族裡救命之恩!”
陳族長看向陳硯的目光越發欣慰:“我們全族就係於你一身了。”
陳硯越發恭敬:“小子必不辱使命!明日小子家中宴請全族吃席,還望族長能前來。”
族長笑著隔空點點他,道:“你小子早就料到老頭子我會答應?”
“並不敢肯定,隻是族長有英雄氣概,必不會行那畏縮之事。”
陳硯適時地拍了個馬屁。
無非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讓對方為自己辦事,何必執拗。
陳族長擺擺手:“行了,此事你無需費心,明日一早我會將族裡人一一知會。”
夜已深,陳硯自是不會再打攪,朝著陳族長深深行了一禮,與陳得壽離開了族長家。
鄭氏進來瞧見族長神情放鬆,就詢問了一番。
等聽完事情的始末,鄭氏腦子“嗡嗡”響:“這麼大的事你不著族老們商量,不自己琢磨個幾日,就這麼輕易應承了?”
這是有可能滅族的大事啊。
他們村隻在陳硯的流水席上見到了前來恭賀的縣太爺,那氣派那官威都讓村裡人喜氣洋洋地念叨了許久。
比縣太爺還大的官,他們連見都沒見過,人家怎麼就願意幫他們了?
陳族長靠在躺椅上,輕輕搖晃著,手指在大腿上輕輕敲打著,頗為得意道:“這就是陳硯的膽氣,即便不認識按察使,也敢將其算計進來。即便按察使不願幫咱們,難不成就沒有彆人能對付高家了?”
“要是沒有?”
鄭氏又忍不住問道。
陳族長頗為鬆散:“高家要真這般一手遮天,那高氏族學出來的學生也不能連縣試都過不了。能在平興縣插入釘子對付高家,可見對方的能耐。”
所謂富貴險中求,神童都送到他陳族了,他若是保不住,彆說十裡八鄉的人會笑話他,就算他到了地底下,也沒臉見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