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發案,又稱為團案。
紙張正中間用朱筆寫一個大大的“中”,中字上長下短,第一名在“中”字正上方,前二十名按照順時針方向圍著“中”字依次排列,行成一個內圈,再往外是後三十名行成的逆時針外圈。
如此內外兩圈,共計五十人就是此次縣試所取之人。
而內外兩圈並不寫姓名,而是坐號取代,
陳硯正想往前擠一擠,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都退後”的呼喊。
回頭看去,就見十幾名家丁氣勢十足地衝過來,如同兩柄尖刀一般插到看榜的人群中,強行將人分開,留出一條道來。
那些人被擠得連連後退,還有些摔倒,發出陣陣痛呼。
有人忍不住怒罵:“簡直太猖狂了!”
“有辱斯文!”
那些家丁像是沒聽到一般,用手裡的棍子連成一片,將那些人抵在榜外。
這般吵嚷之下,一輛錦緞馬車駛到榜下停下,車夫趕忙拿了條板凳放在地上,一襲月白衫的儒雅男子踩著凳子下了地。
看到來人,人群裡不少人壓低聲音的“高家”,吵嚷的人都停了動作,也住了嘴。
原來是高家,難怪如此囂張,眾人雖不忿,也隻能忍下。
緊隨其後的是個一身藍衣的少年跳下馬車,幾步衝向榜下,一眼看到自己的座位號,當即回頭道:“二哥,我果然是案首!”
那少年正是高七公子高修遠,而月白衫的男子正是高二公子。
以高家在平興縣的權勢,也不怪他們敢這般囂張。
高二公子微微頷首:“不錯。”
高修遠越發得意起來,目光環顧四周,沒找到人,他心裡可不服氣。
最是人生得意時,當然要狠狠羞辱那個一直挑釁他的小子。
這麼多人他自是找不到,當即大聲呼喊道:“陳硯在何處?”
在場眾人互相張望,正在尋人,就聽到最外側一個中年男人興奮道:“高家公子正找你,陳硯你還愣住乾什麼,快去啊!”
眾人齊齊看過去,馬車上的一個中年男人興奮地一手拽著個不到二十的少年,一手拽著個不到十歲的男童往榜下衝。
那急切模樣,讓得不少士子眉頭微皺,麵露不屑。
竟這般急著攀附高家,實在毫無氣節。
陳得福一口氣跑到高家麵前才鬆開兩人,臉上全是諂媚的討好:“高公子,陳硯在這兒。”
不等高修遠開口,陳得福推了一把陳青闈,急切道:“快跟高公子行禮!”
看到四周投來的不屑眼神,陳青闈尷尬地行了個同輩禮,就想往後撤。
陳得福哪裡能如他的意,一把抓住他往高二公子麵前湊,舔笑著:“這是我兒陳青闈,是陳硯的堂兄,在你們高氏族學讀書,先生都誇讚他文章寫得好。”
聽到陳得福的話,陳硯整理衣服的手一頓。
他這大伯以為能借他在高修遠麵前露臉?
可惜啊,高修遠對他隻有怨氣,恨不得按死他,不知道一會兒陳得福得知真相後是什麼表情。
這麼一想,陳硯竟然還有點期待。
高修遠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沒聽說過,縣試中了嗎?”
陳得福點頭哈腰笑道:“我們這就去看榜。”
將陳青闈往榜下一推,催促道:“高公子等著知道你的名次,趕緊看了稟告兩位公子。”
陳青闈隻能硬著頭皮走近榜前,從外圈開始一個個座位號地看。
沒有。
陳青闈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心存僥幸地再去看內圈。
還是沒有。
這下他連後背都出了一層汗,不死心地又看了一遍,仍然沒有。
陳青闈臉色頓時變得毫無血色。
高修遠一看他這神情,就是一聲嗤笑:“榜上沒你?我還以為你文章寫得多好,原來是自吹自擂。”
陳得福急切得衝到陳青闈身邊,責問:“肯定是你看漏了,你好好找找!”
四周毫不掩飾的嘲諷眼神讓陳青闈如芒在背,他壓低的聲音都在顫抖:“我沒中。”
“怎麼會沒中?你讀那麼多年書是白讀的?”
希望落空,讓陳得福暴怒咆哮:“我們一家勒緊褲腰帶供你讀書,你竟然考不中?你每天都在書院做什麼?!”
陳青闈低著頭去拽陳得福,聲音顫抖:“爹,我們回家再說……”
陳得福甩開陳青闈,怒道:“家裡賣田賣地供你讀書,你不好好讀書,現在知道丟臉了?”
被四周或嘲弄或同情的目光盯著,陳青闈少年的驕傲讓他渾身顫抖,隻感覺眼前眩暈。
陳得壽看得心裡頗不是滋味,擋在陳青闈前麵,對陳得福道:“這裡許多人考了幾十年也沒中,青闈才多大,考不中也是情理之中,大哥你當年下場不也沒考中嗎。”
陳得福氣得大口喘氣,到底還是沒再開口。
隻是這麼一鬨騰,讓高修遠越發不屑。
鄉野村夫不過如此,難怪能教出陳硯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高修遠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瞥向陳硯:“你們家本事沒有,吹牛倒是一脈相承的厲害,考前你那般放豪言,現在榜就在這兒,你中了嗎?”
“中了,第五十名。”
陳硯淡淡道。
高修遠笑容一僵,轉瞬又冷笑:“你何時看了?”
陳硯往他身後的團案一指:“我就站在這兒看的。”
剛剛大家都在看陳得福丟人時,他就看了榜。
“我是盈字六號房。”
號舍是按照《千字文》排的座號,而廁號正是盈字六號房,當初就是高修遠打的招呼給陳硯安排的。
高修遠是內圈第一個座號,陳硯是外圈最後一個座號,兩個座號可以說是緊緊挨在一塊兒。
光是看到就讓高修遠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
連高二公子也維持不住一貫的淡然,顯出錯愕的神情來。
他分明已經跟陶都打過招呼,為何陳硯依舊被取中?
陶都竟不將高家放在眼裡。
高二公子眼底閃過一抹寒芒。
平興縣是高家的大本營,決不能允許有異心的縣令存在。
“不過是最後一名就洋洋得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案首。”
高修遠語氣更尖銳了幾分。
高家家丁哄然大笑,連擠到外麵的一些人也跟著嘲笑。
陳得壽焦急地想將陳硯拉走,陳硯卻避開,直直站在原地,對上高修遠的目光鎮定,聲音洪亮:“若我姓高,我也會是案首。我不姓高,所以我要拚儘全力,日夜苦讀,謹遵聖人言,方才能中這縣試第五十名,你若不姓高,又能不能中縣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