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臨的唇貼上瓷勺,喉間輕輕一動。
阿墨的呼吸微微凝滯。
一秒、兩秒、三秒。
瓷勺碰觸碗底的輕響傳來時,她看見謝昭臨咽下最後一口粥,對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
——藥效發作了?
她不動聲色地垂下眼,轉身去倒茶,指尖卻在微微發抖。
“仙師,茶。”她恭敬地遞上茶杯,卻在謝昭臨伸手來接時,茶水“不慎”溢出,順著謝昭臨的衣襟滑落。
“阿墨該死!”阿墨慌忙跪下,手忙腳亂地去擦拭,指尖卻趁機探向謝昭臨的衣襟。
——儲物袋。
她知道謝昭臨的儲物袋就在那裡,上次在義莊陰冷的月光下,她的指尖曾悄悄靠近過,可惜隻勾出了一縷銀絲。
若謝昭臨靈力尚在,那如今儲物袋絕不可能被她一個凡人輕易偷走。
可這一次,她的指尖輕易地勾住了袋口,輕輕一扯——
儲物袋滑落進她的掌心。
阿墨的心跳幾乎停滯了一瞬。
她真的失去靈力了!
她迅速將儲物袋藏進袖中,繼續裝作惶恐的樣子擦拭著謝昭臨的衣襟。
“無妨。”謝昭臨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阿墨抬眼的瞬間,正撞進那雙漆黑的眸子裡——沒有預料中的慌亂,反而……像是在等待什麼。
“阿墨。”謝昭臨忽然傾身,一縷發絲垂落在茶盞邊緣,“你可知世間最危險的毒是什麼?”
“是希望。”她不假思索地開口,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讓人明知是死路還要往前走的,從來都是希望。”
“不錯的見解。”謝昭臨抬眸。“可惜……”
阿墨的脊背陡然竄上一股寒意。
“答錯了。”
她猛地後退一步,袖中的儲物袋卻在此刻突然變得滾燙,一股黑氣從袋口溢出,飛速纏繞上她的手腕!
阿墨本能地想要甩脫,卻被猛地拽倒在地,膝蓋撞擊地麵的悶響中,她聽見謝昭臨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是貪念。”
謝昭臨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阿墨。”她輕聲喚道,“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心急。”
阿墨咬牙抬頭,眼中終於浮現出一絲茫然。
“你……沒中毒?”
“毒?”謝昭臨輕笑一聲,指尖一勾,那黑氣便猛地一拽,將阿墨整個人掀翻在地!
她重重摔在地上,儲物袋滾落一旁,黑氣卻仍未散去,反而纏繞上她的四肢,將她死死禁錮。
謝昭臨緩步走近,蹲下身,伸手捏住阿墨的下巴,迫使她抬頭。
“靈息散是真的,藥方也是真的。”她低聲道,“隻不過,你忘了一件事。”
阿墨的瞳孔驟然緊縮。
“我修煉的,從來不是靈力。”
阿墨的腦中如驚雷炸響。
靈息散封的是靈力,可謝昭臨體內的,是比靈力更危險的東西!
阿墨的眼中瞬間燃起更熾熱的光芒:“原來如此……這就是真正的力量……”
謝昭臨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阿墨,似乎並沒有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
“所以藥方……”阿墨喘息著問,“是您故意……”
“人總會對‘偷來’的真相深信不疑。”謝昭臨直起身,陰影完全籠罩住她,“至於儲物袋——”
腳尖踢了踢滾落一旁的荷包:
“不過是裝香料的俗物。”
“您既已給我下藥……”阿墨突然抬頭,“為何還要這般防備?”
謝昭臨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抬手,黑氣驟然收緊,勒得阿墨悶哼一聲。
“你露出的破綻太多了。”謝昭臨輕笑,“一個流浪的孤女,竟能識得藥方上的字;明明餓了很久,卻有力量連捅張老三二十多刀……”
隨著謝昭臨將她的破綻一條條說出,阿墨的麵色反而平靜了下來。
“原來如此。”她忽然笑了,儘管疼痛讓她的笑容有些扭曲,“看來我還是不夠謹慎。不過仙師……”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
“您最好留我一命。我可不是……毫無準備。”
謝昭臨挑眉:“哦?”
“我留了信。”阿墨盯著她,“若我一個時辰內不回去,就會有人把這裡告訴虞笑棠。”
謝昭臨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
“阿墨。”她搖頭,語氣近乎憐憫,“你根本不會把這種機會讓給彆人,像你這樣的人,隻會相信自己。”
阿墨的喉嚨發緊,無法反駁。
——她說對了。
她怎麼可能把謝昭臨這樣的“功勞”讓給彆人?她連半個字都沒透露過!
謝昭臨看著她沉默的樣子,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輕輕展開。
紙上畫著一個少女的肖像,眉眼與阿墨有七分相似,隻是更年長些。
“認識嗎?”
阿墨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謝昭臨盯著她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絲波動:“合歡宗外門雜役,柳輕絮,三個月前叛逃,最後一次出現,是在賭坊。”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阿墨……不對,應該叫你柳墨才對。”
“……”
謝昭臨沒有在意她的反應,而是繼續輕聲自語。
“其實……是你殺了你姐姐吧?”
“……”
“是你把你姐姐親手推到了賭坊裡。”
阿墨忽然安靜下來,眼神變得異常清明:“仙師可曾見過賭坊裡的骰子?”
她抬起被黑氣纏繞的手腕比劃著,“六個麵,每個數字都可能朝上——但聰明的賭徒知道,隻要控製力道和角度……”
她的指尖突然收緊:“就能讓想要的數字朝上。”
謝昭臨的黑氣微微震顫。
“姐姐就是那顆骰子。”阿墨的聲音輕柔得像在訴說情話,“我用她的命,擲出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數字。”她突然展顏一笑,那笑容純粹得像個孩子,“您看,這不是很公平嗎?她用一條命,換來了賭坊的信任,換來了……”她舔了舔嘴角,“認識您的機會。”
謝昭臨的黑氣突然一顫,在阿墨腕上勒出更深紅痕,她卻恍若未覺,自顧自繼續說道。
“當然,這不僅僅是場遊戲。”她調整了一下被黑氣禁錮的姿勢。
“還是權衡利弊後的選擇,她活著,我們隻能一起爛在泥裡,永無出頭之日;她死了……”阿墨頓了頓,“我至少有五成機會得到來自賭坊的資源。”
謝昭臨眸光低垂,“用至親的血鋪路,這就是你的道?”
阿墨直視謝昭臨的眼睛,字字如刀:“她是我親姐,我當然愛她,但比起愛,我更想活下去——好好地、體麵地活下去。”
“不後悔?”
“後悔?那是什麼?這世上的弱者,連懺悔都是奢侈!我流的血、鋪的路,是因為我不甘當一個螻蟻!”
阿墨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滾落,卻渾然不覺。
“這世道的規則本就是拿命換機緣,這修真界裡,哪個強者手上不沾血?”她露出一個幾乎癲狂的笑,“有人虛偽地懺悔,而我,為自己的每個選擇驕傲!”
“我不後悔……”
“我憑什麼後悔?!”
“我沒有錯!”
她的聲音驟然拔高,近乎尖叫:
“我寧願當個惡人——”
“也不要當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