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舟說他有事要忙,這個月已經是第四次了。來青海呆幾天,又飛回上海,沒過幾天又出現在駐地。阮朝陽看著他在晨霧中整理裝備的背影,心想這個男人大概是把航空公司當出租車用了。
今天要一起試行“禁語徒步”項目,體驗藏傳佛教中的"止語"修行。年保玉則的清晨寒意刺骨。她蹲下身係緊登山靴,將繡著六字真言的香囊分發給隊員。程淮舟站在隊伍末尾,接過香囊時,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掌心。
"呼吸要慢,"她壓低聲音,"注意力放在腳步上。"
他笑著點頭,眼底映著雪山初醒的微光。
海拔表的數字不斷攀升,阮朝陽走在最前,卻能清晰感受到背後那道目光的溫度。他一直保持著三步的距離——不遠不近,每次都在她踉蹌時伸手扶住。這一路上,恰到好處的落腳石,總在她力竭時遞來的氧氣瓶,還有永遠滿著的水壺——這些都不是巧合。
他們並肩而行,在雪山聖湖的懷抱中靜默穿行,讓高原純淨的風拂去塵世的喧囂,隻餘心跳與呼吸在山穀間輕輕回蕩。
當他們終於抵達天神的後花園,兩個白色三角帳篷靜靜立在湖邊。阮朝陽給大家分發巧克力,小雨神秘地拽住她:"給你看個東西。"
手機相冊裡全是偷拍的照片——程淮舟在給她係鞋帶,程淮舟往她背包側袋塞零食,程淮舟望著她的背影出神。
"男人分兩種,"小雨晃著腳尖,"一種說得比做得多,一種做得比說得多。"她眨眨眼,"你家程總顯然是後者。當然了,又會說又能做最好,但是鳳毛麟角,人不能貪心,看你想要哪種?”
阮朝陽望向湖邊。程淮舟獨自坐在草地上,背影挺拔如鬆。她走過去時,落日正好染紅雪山頂峰。
她剛坐下,他就把氧氣瓶放在她鼻下,她吸了幾口,放回他鼻下。
她突然將頭靠在他肩上。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一瞬,隨即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讓她的依靠更舒適。
程淮舟在感情裡是個啞巴,這一點阮朝陽早就察覺到了。她曾經幻想過,如果他能夠像jan那樣善於表達該多好,但轉念一想,那樣的話,他就不再是程淮舟了。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她自己也不例外。正是這些不完美,才構成了真實的他。如果他真的完美無缺,又怎麼會三十依然獨身一人呢?
阮朝陽心裡清楚,他們之間需要好好談一談。但即便是像她這樣擅長自我調節的人,有些情緒也需要時間去消化,有些問題也需要冷靜下來才能看清本質。
"程淮舟,"她望著湖麵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他沒說話。
"你說我市井小家子氣的時候,我覺得被輕視了。"她揪住他一縷衣角,"我本來就是普通人,我不為此自卑,但你不能看不起我的普通。你用高高在上的姿態貶低我,我有些失望。"
他的下頜線繃緊:"我從來沒有。"
“你承認你那天那樣說,過於刻薄嗎?”
“嗯。”
"那要道歉。"
"對不起。"他的吻落在她發間。
"感情裡沒有誰要永遠先低頭,但錯了的人要先道歉。就像我擅自帶阿爾法露營那次。"
“嗯。”
“也不能冷戰。”
“嗯。”
"我不是拒絕你的心意,"阮朝陽輕撫著手腕,那裡曾短暫地停留過那塊昂貴腕表的溫度,"我喜歡你為我挑選的每一樣東西。隻是那塊表太貴重了,會讓我有負擔。"她抬眼望進他的眸子,"現在,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程淮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我的想法很直接——我希望你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用的都是我給你買的。"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氧氣罐,"我不喜歡你把我們之間算得這麼清楚。"
好像隨時準備好離開我一樣……
"好吧。"她妥協般地歎了口氣。
他傾身想要吻她,卻被她偏頭躲開。
"不是已經和好了?"他眉頭緊鎖,眼底閃過一絲不解。
"程淮舟,"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learn to ake your love visible。"她的聲音輕柔卻堅定,"我阮朝陽的男朋友,不能隻會默默付出,卻不懂得表達。"
他的瞳孔微微擴大:"這句話"
"耳熟嗎?"她狡黠地眨眨眼。
愛要被看見,值得被看見。
———
王誌"啪"地將一疊文件拍在木桌上,震得酥油茶杯裡的波紋一圈圈蕩開。他黝黑的臉上泛著紅光,手指不停點著最上麵那份燙金合同,很激動。
"成了!lv那個難啃的骨頭終於鬆口了!"他嗓門大得驚飛了窗外的麻雀,"你看那個亞太區總監,每次開會給足文旅局麵子,一到簽字環節就找各種理由推脫。現在白紙黑字,跑不掉了!"
阮朝陽接過文件,lv的lo在陽光下閃著低調的金光。她翻到簽字頁,指尖輕輕撫過那個龍飛鳳舞的簽名:"怎麼突然就答應了?"
他們想讓lv聯動藏藥推出健康線產品,但對方一直不正麵回應。
王誌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丫頭,咱們明人不說暗話。axwell這塊招牌是好使,但人家lv缺這個嗎?"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鏡,"要不是nathan親自出馬,這事成不了。"
他鏡片上反射著遠處雪山的輪廓:"生意場上的事,說到底都是利益交換。nathan手裡肯定有對方更想要的東西,才能換來這個簽字。"
說著又抽出幾份文件:"還有這些,瑞士cl的運營標準、健康數據實時監測係統、國家級試點批文"他搖搖頭,"光靠咱們項目組,再熬三年也拿不下來。"
阮朝陽翻開cl的合作協議,這家以挑剔著稱的頂級療愈機構,竟然破例同意在牧區設立工作站。
"是程淮舟?"她的聲音輕得像掠過經幡的風。
"可不!"王誌一拍大腿,"為了談成這個,他飛了三次日內瓦,去麵見cl的ceo。這些資源,不是他親自出麵,我們是不可能拿到的。”
窗外,阿爾法追著一隻旱獺跑過草地。阮朝陽想起上周視頻時,程淮舟眼下濃重的青黑色。當時他隻說在倒時差,卻隻字未提這些事。
——
暮色四合時,書妍在誌願者群裡發來消息:捐助物資到了。阮朝陽和小雨招呼著隊裡的壯丁們趕到現場,一輛巨型卡車停在校門外,車身上還凝著高原的霜氣。
"都是衣物和日用品,五十斤一箱!"書妍聲音清亮,"大家排成長隊,流水線傳遞!"
隊伍像一條蜿蜒的長龍,在初冬的寒風裡傳遞著溫暖。不知是誰起了頭,藏語民歌漸漸在人群中響起,和著箱子的碰撞聲,竟有種彆樣的熱血。阮朝陽的掌心被紙箱邊緣磨得發紅,卻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
忽然,冰涼的觸感落在鼻尖。她仰頭——初雪就這樣悄然而至。
"下雪了!"有人歡呼。細碎的雪花在暮色中飛舞,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加快速度!"書妍喊道,"雪要大了。"
阮朝陽轉身去接下一個箱子,卻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程淮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黑色西裝上已落滿細雪。他沉默地接過她手中的箱子,指尖不經意擦過她凍得通紅的手背。
"什麼時候到的?"她的聲音淹沒在歌聲裡,"這麼黑還過來?"
他沒有回答,隻是用手背輕輕蹭了蹭她冰涼的臉頰。他的手指同樣冰冷,西裝外套下隻穿著單薄的襯衫。雪越下越大,他抬手想拂去她發間的雪花,卻被她攔住。
"彆擦。"她仰起臉,睫毛上掛著晶瑩的雪粒,"程淮舟,這輩子也算和你共白頭了。"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滾燙,像是要把這漫天飛雪都融化。
物資搬完時,雪已積了薄薄一層。阮朝陽站在屋簷下等他,看著程淮舟從倉庫走出來——筆挺的西裝和大背頭依舊一絲不苟,臉上卻不知何時蹭了幾道灰痕,像隻驕傲又狼狽的花貓。
她忍不住笑出聲,這個永遠精致到頭發絲的男人,此刻竟如此鮮活真實。
"笑什麼?"他皺眉,一臉茫然。
她踮起腳,用指尖輕輕擦去他臉上的灰塵,"花貓先生。"
"你還笑?"他佯裝惱怒,卻在她貼近時屏住了呼吸。
雪落無聲。她吻上他的唇,久久未退。
"honey,"她的聲音融在雪裡,"you are not erfect and you don't have to be" 她的眼睛亮過今夜所有的星,"i still love you anyway"
他的心跳震耳欲聾。漫天飛雪中,他攬住她的腰肢低頭吻她,雪花落在他們交纏的發梢,真的像是白頭到老。
阮朝陽的唇瓣帶著涼意,卻在他觸碰的刹那變得滾燙。他抬手捧住她的臉,拇指輕輕摩挲她凍得發紅的臉頰。雪花在他們交錯的睫毛上凝結,又隨著呼吸的熱度融化。阮朝陽踮著腳尖,手指揪住他西裝前襟,將那些昂貴的麵料攥出褶皺。
程淮舟微微偏頭,繼續加深這個吻。舌尖輕描過她的唇形,感受到她細微的顫抖,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雪花落地的簌簌聲,和他們交織的呼吸。阮朝陽的手指不知何時攀上他的後頸,指尖陷入他修剪整齊的發茬。他順勢攬住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籠罩在西裝外套之下。
一片雪花落在她微顫的睫毛上,程淮舟用唇輕輕抿去。她輕笑的氣息拂過他嘴角。當他們終於分開,彼此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霧,糾纏著升向繁星點點的夜空。
程淮舟將她緊緊擁在懷中,下頜埋進她發間,阮朝陽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自己頸窩,帶著微微的顫抖。
她聽見他低聲說。
"我是有四分之一英國血統,外公是英國人。爺爺奶奶都是著名的經濟學家,父親也是。"
他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阮朝陽安靜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撫過他後背的衣料褶皺。
"母親在我三歲那年就離家了。”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們對我很嚴格。"
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被風雪吞沒。像個孩子藏在心底多年的委屈。
很嚴格。
並且,都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