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狗蛋,狗蛋會意,湊近低語:“東家,今兒個市麵上,怕是就這一頭好牛了。錯過了,不知又要等幾時。”
張平心中了然,這牛,他勢在必得。
他目光沉靜地掃過兩人:“既然你們各執一詞,總得有個說法。這牛,究竟是誰的?我這銀子,又該交給誰?”
瘦小少年聽他這麼一問,眼中不耐煩,但更多的是急切:“自然是俺的!爺,您把銀子給俺,這牛立馬就是您的!”
張平心中冷笑一聲。
見那壯漢急得滿臉通紅,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而瘦小少年則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張平心中一動,計上心來。
“也罷,”他語氣淡然,“既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咱們也彆在這兒爭執不休了。不如,咱們去縣衙,請縣太爺給斷個明白,如何?”
此言一出,那瘦小少年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乾乾淨淨,尖叫道:“報……報官?不不不!不用報官!俺……俺家裡還有急事,俺娘還等著俺回去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慌不擇路地就想去拉扯那黃牛,試圖將牛趕走。
隻是,這黃牛牛鼻上雖穿著牛環,卻並未拴著牛繩。
瘦小少年想趕著它走,談何容易?
“賊娃子休走!”壯漢見狀,目眥欲裂,就要衝上去阻攔。
“稍安勿躁。”
張平卻伸手攔住了他,微微一笑,低聲道,“讓他試試。咱們,看場好戲。”
壯漢一愣,不明所以,但見張平胸有成竹的模樣,也不好再多言,隻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瞪著那瘦小少年。
那黃牛本就膘肥體壯,性子也頗為倔強,哪裡是這瘦小少年三言兩語就能驅使的?
任憑少年如何拉扯推搡,它自巋然不動,甚至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甩了甩尾巴。
瘦小少年急得滿頭大汗,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他臉上更是火辣辣的。情急之下,他竟從地上抄起一根不知是誰丟棄的細樹枝,狠狠朝著牛屁股抽了下去!
“啪!”的一聲脆響。
“哞——!”
黃牛吃痛,猛地揚起後蹄,不偏不倚,正中那瘦小少年兩腿之間!
“嗷——!”
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響徹雲霄。瘦小少年雙手捂著褲襠,弓著蝦米一般,“噗通”一聲栽倒在地,疼得滿地打滾,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周圍人群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指著地上哀嚎的少年,笑得前仰後合。
“報應啊!真是報應!”
“這牛通人性,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張平唇角微揚,好整以暇地從懷中摸出一小塊碎銀,遞向那兀自有些發愣的壯漢:“這位大哥,你手上可有牛繩?我買你一根。”
壯漢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裡果然還彆著一截被割斷的粗麻繩,正是先前在窄巷中失牛時,他從地上拾起的。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接過了碎銀,將那半截繩子遞給張平。
張平接過繩頭,熟練地在牛鼻環上打了個活結,輕輕一拽。
那原本暴躁的黃牛,竟溫順地邁開了步子,跟著他走。
他這才轉向眾人,朗聲解釋:“諸位有所不知,這牛,特彆是精心飼養的好牛,都認繩。無繩驅趕,它便不走。方才在巷中,我便見失主留下的牛繩斷口整齊,顯然是利刃所為,而偷牛賊卻未取走牛繩,隻怕是不懂這牛的習性,以為能輕易趕走。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他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入情入理,周圍的百姓聽了,紛紛點頭稱是,望向張平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敬佩。
“這位爺真是好眼力!”
“原來如此!這賊娃子偷了牛都不會牽,活該!”
一陣喝彩聲此起彼伏。
那瘦小少年在地上哼唧了半天,眼見眾人交口稱讚張平,而自己則成了笑柄,牛也要不回來了,心中又急又恨。
他強忍著胯下鑽心的疼痛,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壯漢的褲腿,嘶聲哭嚎起來:“哎喲喂……我的娘啊……疼死我了……你……你的牛踢傷了我!你得賠我醫藥費!不然……不然俺就去報官,告你縱牛行凶!”
他竟反咬一口,訛上了壯漢。
壯漢本就是個老實人,見他哭得淒慘,又聽他要報官,臉上頓時又露出了為難和猶豫之色,期期艾艾地看向張平,不知如何是好。
張平心中暗歎一聲,這漢子空有一身力氣,卻是個優柔寡斷、心慈手軟的。
這種人,在這亂世,隻怕要吃儘苦頭。
他沒有再多言,隻是將銀子遞到壯漢手裡,然後對狗蛋使了個眼色:“走了,狗蛋。牛已到手,莫要耽擱了正事。”
言罷,牽著牛,與狗蛋一道徑直離開了市集。
那壯漢見張平要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感激地對著張平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待走遠了一些,狗蛋終是忍不住,湊到張平身邊,低聲問:“東家,方才那漢子明顯是個老實人,被那小賊訛上了,您……您怎麼也不提點他兩句?那小賊分明是惡人先告狀。”
張平牽著牛,腳步不停,語氣平淡無波:“狗蛋,有些人,是扶不起來的。”
他頓了頓:“這世道,要想活下去,得先學會狠心。亂世之中,最先死的,往往就是那些不合時宜的‘善人’。”
狗蛋似懂非懂地撓了撓頭,看著自家東家沉穩而略顯蕭索的背影,心中對這位年輕東家的敬畏,又深了幾分。
市集喧囂漸漸拋在身後,張平一行人穿過幾條巷陌。
幾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小乞丐,正縮在牆角,用渴望的眼神偷偷打量著他們牽著的黃牛。
張平心中微動,從袖中摸出幾文銅錢,遞了過去。
“拿去買些吃的吧。”
小乞丐們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爭先恐後地接過銅錢,連聲道謝。
狗蛋看著這一幕,又想起方才那老實漢子,心中仍有些不平,卻也不敢多問自家東家的心思。
趕著牛回到永安縣租住的院落門口,還未進門,便見一道纖細的身影焦急地等在那裡,正是林月柔。
她秀眉微蹙,眼中滿是擔憂。
而在她身旁,還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渾身塵土,發髻散亂,衣角似乎還有撕扯的痕跡,正是先前在翰墨齋救下的學童劉兆。
“張大哥!”
劉兆一見張平,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小臉煞白。
張平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兆兒,出什麼事了?慢慢說,彆急。”
林月柔也連忙上前,輕輕拍著劉兆的背,柔聲安慰:“不慌,有你張大哥在呢。”
劉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哽咽著:“張……張大哥……我家……我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