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霧氣如同從沉睡巨獸喉管深處湧出的吐息,冰冷、粘稠、帶著一種刺穿鼻腔的硫磺惡臭。
它無聲地從塌陷的洞穴口裡彌漫開來,不再是翻騰狂湧的噴發,而是如同緩慢漲潮的毒水,貼著地麵的碎石和枯萎的藤蔓殘骸,向著道路上那些癱倒在地的人們浸潤過去。
寒意是直接的,仿佛臘月裡浸透骨髓的冰水,又混雜著某種粘滯的沉重。
被它觸碰到的碎石表麵迅速凝結出一層灰白色的霜殼。
半截埋在泥土裡枯死的藤蔓,發出最後幾聲輕微的、如同燒焦木炭般的“劈啪”聲,徹底化作焦黑的粉末。
“彆!彆碰那霧!”鐵山叔嘶聲厲吼!
他傷臂劇痛,幾乎握不住柴刀,隻能用身體狠狠撞向一個驚駭過頭、下意識想往石頭後麵躲的半大少年,將他猛地撞翻在地,遠離那逼近的灰霧邊緣!
“娘!娘啊——!”那個眼睜睜看著母親被抽飛、撞死在岩石下的青年,趴在冰冷僵硬的屍體旁,喉嚨裡發出哀嚎,涕淚橫流。
他徒勞地搖晃著母親已經冰涼的軀體,對那無聲漫延的死亡霧氣置若罔聞!
粘稠冰冷的灰霧,距離他沾滿泥汙的鞋底,僅剩不足三尺!
另一個被藤蔓長矛洞穿了大腿的壯碩獵人,正痛苦地仰麵倒在地上,一手死死捂住傷口外側被穿透撕裂的皮肉,血液從他粗壯的指縫間不斷湧出。
他的臉因疼痛而扭曲,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喘息。那灰霧,如同有形的死亡陰影,也向他躺倒的身體緩緩流去!
“不…不…”靠近洞口邊的李阿婆死死攥著手裡的藥草布包,渾濁的老眼因為恐懼瞪得極大,布滿乾裂皺紋的嘴唇哆嗦著,發出無意義的音節,身體卻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身邊,月舞臉色煞白如雪,一手下意識死死抓住李阿婆的胳膊,另一隻手卻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試圖用刺痛找回一絲清醒。
完了…都完了…
絕望如同冰水,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底蔓延開,凍結了最後一絲掙紮的力氣。
“喂!胖球!彆傻站著!”
就在這死寂的恐慌邊緣,一個帶著些許不耐煩的少年聲音突兀地響起,如同石子投入死水!
蘇小凡像隻受驚過度的兔子,身體猛地一縮,下意識循著聲音來源望去…
隻見昊辰不知何時已衝到了那個大腿被洞穿、正痛苦喘息等死的獵人身邊!
他直接無視了那近在咫尺、即將吞噬獵人的灰霧,小小的身子半跪下來,一隻手快如閃電,猛地探出!
他不是去碰灰霧,也不是去拉那獵人,而是精準地一把抓住了那條幾乎炭化、但還死死紮在獵人腿肉中的藤蔓尖端!
那藤蔓先前被灰霧腐蝕,表層已經發黑炭化,如同燒剩的木柴,但內裡似乎還有些許堅硬的芯子沒徹底斷掉。
“你…”獵人痛苦又驚愕地看著身邊突然出現的半大孩子,腦子一片空白。
昊辰沒有看他,小臉緊繃,眼神卻異常專注。他五指用力,指節因為過度用力瞬間繃得發白!
他那條被藥浴浸過、經曆過激戰的手臂,淡金色的筋絡在皮下猛地一鼓!一股遠超同齡人的純粹肉體力量轟然爆發!
嘎嘣!
一聲脆響!
那截原本堅韌異常、壯漢以柴刀都難以砍斷的炭化藤尖,竟被他五指硬生生掰斷、掰碎!
“呃啊!”獵人隻覺得腿上劇痛驟然加劇,忍不住慘叫出聲。但詭異的是,隨著藤尖被拔出、捏碎,那不停湧出暗紅鮮血的猙獰傷口,壓力似乎瞬間一鬆!
“月舞!”昊辰頭也不抬,手裡還捏著那半截斷藤甩不開的碎渣,對著呆住的月舞方向大聲喊道,“草!抹傷口!快!”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奇異的鎮定,驅散了月舞腦中那冰冷的麻木。對藥草的熟悉瞬間壓倒恐懼!
月舞幾乎是本能地行動起來!
她一把抓破自己裝著霧隱蘭殘葉和幾種隨手采摘的臨時止血草的小布袋,將裡麵那幾棵被壓得發蔫的嫩苗和揉碎後顏色怪異的葉子根莖一把揪出,看也不看,狠狠塞進嘴裡用力咀嚼起來!
苦澀、辛辣、草酸味和一點霧隱蘭特有的微弱清香瞬間充斥口腔。
她吐掉無法嚼動的硬梗,把嘴裡已經混合著唾液、變成深綠色糊狀的草漿,用手飛快地挖出來!
也不管自己手上沾著泥灰,撲到那獵人血肉模糊的腿邊,把還帶著她口腔溫度的藥漿狠狠糊在了那前後透亮的、仍在滲血的可怖創口上!
深綠色的粘稠藥漿混合著血汙,迅速在皮肉間鋪開,覆蓋住翻卷的創麵和暴露的筋骨。藥漿接觸傷口血液的刹那,發出極輕微的“嗞”聲,仿佛在吸收著什麼。
“呃…!”獵人身體猛地抽搐繃緊,痛苦似乎加劇了一瞬!
但緊接著,那撕心裂肺的劇痛仿佛被一層冰冷的東西暫時隔斷、包裹!血流的速度,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了下來!
藥漿混合著血汙,在創麵上緩緩凝固,形成一層深褐色的糊痂!
雖然看上去依舊猙獰可怖,但獵人急促的喘息終於有所平複,眼神裡的死灰褪去一絲,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夾雜著痛苦和希望的茫然。
成了!月舞心頭一鬆,隨即湧上巨大的狂喜!她的藥真的能對付這種可怕的傷口!她顧不得臟,用沾滿藥泥血汙的手飛快地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和嚇出來的眼淚。
“阿婆!”月舞回頭朝著還在發抖的李阿婆喊,“快!幫劉叔!”她指著不遠處一個被藤鞭抽斷了手臂、倒在泥裡哀嚎的漢子。
昊辰的舉動和月舞的成功,如同在絕望的死水裡投入了一枚火種!瞬間點燃了被恐懼凍結的麻木意誌!鐵山叔最先反應過來!
“能動手的!救人!推人!把靠霧近的拖開!彆他媽愣著等死!”
他咆哮著,如同受傷的雄獅!也顧不上牽動傷勢,他咬著牙,單臂使力,柴刀被當成撬棍,狠狠插進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下方!
一聲暴喝,額上青筋暴起!硬是憑著悍勇蠻力,將那數百斤的石塊撬動翻滾,轟隆隆碾過地麵,暫時阻擋了一小片逼近人群的灰霧蔓延路徑!為幾個癱在霧線邊緣的人爭取了時間!
“推!推人!”幾個膽大的漢子猛地驚醒,也顧不得傷,連滾帶爬撲向那幾個因驚恐或傷痛滯留在灰霧邊緣、眼看就要被吞沒的人!
幾個人合力,連拖帶拽,如同拔蘿卜般,硬生生將那幾人從灰霧流淌的路徑上拖拽開幾尺!沉重的身體在碎石上拖動,留下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有人被拖得慘叫連連,皮肉在地上被磨破。但沒人停下!活命要緊!
昊辰甩掉了手裡的藤渣,又衝向另一個傷員,同樣手法如炮製,避開靠近灰霧的位置,小身子裡爆發出不符合常理的力量,或拔除刺入身體的藤刺,或用力按住某個因失血過多而抽搐的身體,嘴裡喊著:“草!月舞!草!”催著月舞快點施藥。
混亂、血腥、嘶吼與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拖拽聲混雜。殘存的、能動彈的人們在死亡的刀鋒邊緣發起了笨拙而瘋狂的自救。灰霧的推進被暫時的阻隔和人們拚命的拉扯拖拽延緩。
就在這時——
“嗚…嗚…”
幾聲壓抑不住、因極度恐懼而發出的細小嗚咽聲從人群邊緣傳來!是被一個婦人死死抱在懷裡的孩子,他小小的身體掙紮著,指著李老頭那副簡陋擔架的支撐腳!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擔架被臨時放置在靠近岩壁的一塊傾斜石板上。剛才山壁塌陷,連帶這石板地麵也受到震動。此刻,石板正以一種緩慢而不可逆轉的速度,向下塌陷的方向滑去!
而石板塌陷路徑的下方,正是那個不斷彌漫灰霧的洞穴口!翻湧的灰霧,如同等待吞噬的巨口!
抬著李老頭擔架的兩個中年漢子早已精疲力竭,又因為方才的突襲受了傷,此刻臉色煞白,正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想穩住不斷下滑的擔架,可兩人腳下全是濕滑的泥水和碎石,無處著力!
“爹!爹啊!”李阿婆看見自家老頭子連同擔架正滑向那死亡霧口,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不顧一切就要撲過去!
“彆過去!”鐵山叔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死命拽住!力氣之大,幾乎將李阿婆拖倒在地。
但那石板的滑速已然加快!
就在這時,一道矮小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幾乎是貼著地麵撲了出去!
是昊辰!
他甚至沒有看清擔架上的人是誰,隻是本能地不想眼睜睜看著東西滑進那片冰冷的灰霧裡!他幾步就衝到石板邊緣,小小的身體猛地向下撲倒!
噗!
他重重地趴倒在冰冷滑膩的泥水和碎石上,兩條手臂在間不容發之際死死向前伸出!正好卡住了擔架兩個被藤條綁緊、快要散架的支撐腳!
一股巨大的下墜力順著粗糙的擔架木條狠狠撞進昊辰的雙臂!他那還顯稚嫩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悶響!劇痛讓他小臉瞬間煞白!
但他緊咬牙關,喉嚨裡發出悶吼!小小的身體如同釘死在地麵的樁子,全身力量都死死壓向被自己雙臂卡住的那兩個支撐點上!硬是將那飛速下滑的擔架猛地拖拽頓住!
滑石在傾斜的路徑上戛然而止!擔架距離那吞吐灰霧的洞穴口,不足半丈!
“快!搭手!”鐵山叔嘶聲怒吼!幾個離得近的漢子不顧一切地撲上,七手八腳抓住擔架邊緣和石板棱角,合力往上拖拽!
蘇小凡縮在人群外圍,將這一切收在眼底。他看著趴在冰冷泥水裡死死撐住石擔架、手臂因為承擔遠超極限的重力而劇烈顫抖的昊辰…
看著不遠處忙得小臉通紅、用沾滿藥泥血汙的手不斷將草漿糊在一個個傷口上的月舞…
又看了看懷中那罐又陷入沉寂、卻已烙印下滾燙溫度的油布包裹。他死死咬著下唇,眼睛裡閃爍著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
就在這合力拖拽的瞬間,鐵山叔目光越過混亂,無意間掃到那塌陷洞穴深處那灰霧彌漫的縫隙裡。
借著慘白的天光,竟隱約折射出幾點幽暗冰冷、絕非天然石質所能擁有的詭異光澤!那光澤微弱而密集……如同……如同被埋在深處的某種成片礦石碎片!
他心頭劇震!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念頭如電光般劃過腦海!
難道…難道林風那些人挖通的那個勞什子礦道…跟眼前這吃人的灰霧窟窿…有什麼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