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黃放趴在床榻上,哼哼著。
前日,他率眾領頭,當眾毆打了劉尚,辱罵了劉繇,還攛掇諸將違抗劉翊的軍令,有犯上之罪,故而被袁彬下令,打十下軍棍。
但黃放賊血性,非說打十下太少,吵嚷著讓人給他加罪,袁彬無奈,最終給他判定為打三十軍棍。
結果這三十軍棍打下來,就算是行刑之人手下留情,還是給他打的不輕,打的是皮開肉綻。
但黃放挨了頓暴打,反倒是笑嗬嗬的,趴在床榻上也很開心。
他之所以趴在床榻上哼哼,根本不是疼的哼哼,而是高興的哼著曲呢。
正哼唱間,帳篷的簾子掀開,一個人手持熱湯走了進來。
黃放的鼻子尖,立刻使勁嗅了嗅。
“肉湯?”
他當即便露出喜色,扭頭衝著來人喊道:“快喂我吃……”
當他看到來人的時候,卻立時驚呆了。
劉翊端著碗來到了黃放的麵前。
“吃吧。”
他伸出湯勺,將肉湯喂送到了黃放的嘴邊。
“少君,原來是您……可這……這不合適吧?”
劉翊笑道:“平日裡如此敢作敢為之人,卻也知道羞澀了?收起你的扭捏勁,我喂你,你就吃,你擔的起。”
黃放咧嘴笑了,隨即張口將劉翊喂他的湯喝了下去。
劉翊喂一口,黃放喝一口,二人之間一句話都沒有。
很快,這碗湯他就吃下去了。
“你啊,逞什麼能?”
劉翊皺眉將湯碗放下,問他道:“袁彬明明隻罰你十軍棍,你為何偏生自己要增到三十?”
黃放嗬嗬笑道:“我打了少君的兄長,氣壞了少君的父親,若隻打十棍子,傳出去,定會壞了少君的忠孝之名,說少君有故意指使我對付令尊之嫌,偏袒於我。”
“放挨幾棍子事小,少君的忠孝之名事大!”
聽了黃放的話,劉翊沉默了。
黃放不認識字,性情也憨直,平日裡雖瞅著虎碧朝天的,但誰說他在關鍵時刻,就看不明白事呢?
若論對自己的死心塌地,或許,黃放真就猶如小說中黑旋風對及時雨的那種……
愚忠。
無法可以用普通邏輯來形容的愚忠。
劉翊輕歎口氣,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湯碗。
他在來的時候,已經想好要跟黃放說的那件事……此刻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黃兄,你好好歇著吧,以後做事不要那麼衝動,三思而行。”
說罷,劉翊站起身就要走,突然卻被黃放伸手拽住劉翊的袖子。
劉翊詫異的轉頭看向黃放,卻見黃放一臉憨直的對他笑著。
“少君,你有事!”
劉翊淡淡一笑:“我沒事。”
黃放使勁的搖頭:“少君,你騙不了我!我雖然魯莽,但不代表我看不出少君的心思……少君是有什麼大事要我辦吧?”
劉翊立刻否認:“沒有!”
看到劉翊回答的如此斬釘截鐵,黃放突然笑了。
“少君如此回答,就說明一定有事,而且這事的危險程度還不小……一不小心,就容易死吧?”
劉翊長歎口氣。
“你啊,真是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一騎當千。”
黃放卻搖頭:“非我聰慧,隻是我會憂少君之所憂!”
劉翊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少君,您能專程來找我辦這赴死的事,那就說明這事彆人你肯定是信不著的,我黃放不是聰明人,少君手底下比我可用的人多了,少君真要將大事托付給我的時候,就說明此事定然十分緊要,旁人又等閒說不得的!”
“少君,我就是一個鄉野之夫,死不足惜,跟您辦成了許多大事,我此生不枉活!你不用稀罕我的性命,該說就說吧!”
劉翊伸手撓了撓頭。
此時,他還真不知道從哪說起了。
良久之後……
“黃兄啊,你知這天下,為何會亂?底層的黎庶,為何會活的如此疾苦?”
黃放下意識的道:“天子蒙塵,漢室衰微,黃巾猖獗,董卓亂政……”
“這些是政治方麵的原因,可通過改革和製度來規避,不過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很多事情是相輔相成的。”
看著黃放一臉懵懂的表情,劉翊試探著道:“黃兄,可聽過門閥,望族,世家這些詞嗎?”
黃放搖了搖頭:“我隻知士族……”
“隨著時間的進化,有些就會成為門閥,而門閥政治,是特權發展到一定程度的表現形式。”
“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也是經濟發展到一定時期的表現,是無法逆轉的必然發展。”
“……”
“……”
隨後,整整一個多時辰,劉翊都在黃放的帳篷中,給他講解一些東西,劉翊儘量才用簡單的講述方法,爭取能讓黃放聽的明白。
黃放理解能力有限,但不代表他是純純的傻子,雖然不是特彆懂,但也算能夠聽明白個大概。
“按照少君的說法,天下就算是一統了,皇帝能夠掌權了,但很有可能早晚會亂,而且還會亂的比現在還厲害?”
劉翊點了點頭:“從光武皇帝時起,門閥的形成就已經初顯行跡,發展到如今,再過數十年內或許就會成型……這是多少年的積累,即將厚積而薄發。”
“似汝南袁氏這種累世公卿,還有其他的經學世家,在一定意義上來說,就已經有了門閥的本相。”
“按門第高下選拔與任用官吏,士族免徭役,婚姻論門第,稅收看門第……這個天下的好處,隻有門第在那,就都可以占據,而勞心勞力的苦事,則全都強加於非門閥的寒門、黎庶,世世代代皆如此……”
“當然,這是數百年來的發展,不是靠誰,一朝一夕就能打斷的進程。”
“身為執政之人,不可能通過暴力的手段直接消滅門閥政治的苗頭,因為這是製度,經濟,教育水平,知識的普及手段,生產力等多方麵發展結果,也隻能通過各方麵的發展進步,去逐步化解……方方麵麵缺一不可,而且耗時極長,可能得靠數代人的努力。”
說到這,劉翊歎道:“我身為劉氏宗親,在這紛亂之時,有些事情當我達到一定的地位之時,必須由我去辦,或者由我親自來開個好頭,這是我理應肩負的責任。”
“但隻靠我一人,或者說,隻靠朝堂中少數的人去靠製度修正,或是去發展,去改革,也恐難達成最好的效果……”
“日月輪回,有白天便有黑夜,有光便有影子,有陽就有陰……當有些事關天下的大事受阻時,就總得借助些外力……”
黃放聽的頭疼:“少君,您就說要我怎麼辦吧!”
劉翊緩緩的扭頭看向黃放,開口道:“黃兄……這,可能是條不歸路。”
黃放毫不介意,哈哈一笑:“從打當初跟隨少君起,黃某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黃某現在走的路,就是無歸!少君,您快說吧!”
劉翊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黃兄,前番你打了我二哥,氣走了我父親……我的想法,就是借著這件事,讓你以回京為由,離開軍營。”
“什麼!?”
黃放聞言,第一次變了臉色:“少君,你,你讓我走?!
“你聽我說完。”
劉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隻是表麵上的,但實際上,你隻是以此為由走,但不是真的回京……實際上,你我依舊是兄弟……生死兄弟,就如當初在長安時一樣!”
“可在外人眼中,你我從此,當再無交集。”
黃放似乎感覺不到背部的疼了。
他呆愣愣的看著劉翊,喃喃道:“少君,你到底要讓我做什麼啊?”
“黃兄,你可知山越?”
“我、我聽說過……”
黃放機械著點頭道:“好像是分布於南方各州郡的山民,以山險為依托,大小而聚,其之下人口不歸地方官署造冊,與賊寇無異,極為難管……”
說到這,黃放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少君,你不是要讓我去當山越吧?”
劉翊沉默了少許,方才緩緩開口。
“山越是大事,卻又非朝夕能解,非得裡應外合,逐步抽絲。”
“江東各郡縣的官署,沒有辦法一次性的全部接受山越,得是一邊慢慢發展,一邊逐步接納,但在這個過程中,還要不斷的與山越作戰。”
“過程既艱辛,又漫長啊……我覺得,總得扶持一個人在山越中,成就大事。”
“我不是要讓你當普通的山越,我是要你逐步發展,先從小乾起,先是一聚山越之首,到一郡之山越之首,再到一州山越之首。”
“最後……甚至,可以勢及數州。”
黃放聞言驚呆了。
他且不管劉翊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隻是問:“少郎君,你看我……像是有這份能耐的樣子嗎?”
劉翊慢慢道:“單靠你一人當然不行,我會逐步為你搭建一個班底,助你成事。”
“為什麼選擇我?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少郎君手下,有的是!”
劉翊鄭重道:“但我,最相信的你,是你。”
“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當你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或許會背叛我。”
“在我所認識的所有人中,如果連你也會背叛我,那其他人,更不值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