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極致的黑暗與死寂,是能吞噬理智的怪獸。
葉凡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粗重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
拳頭上血肉模糊的劇痛,終於後知後覺地傳來,可他感覺不到。
一種比疼痛更深邃、更冰冷的絕望,正從他四肢百骸的每一個角落裡,瘋狂地滋生、蔓延。
那個聲音消失了。
這比聲音的存在,更讓人恐懼。
就像獵人布下陷阱後,正站在暗處,用一種欣賞的、玩味的目光,靜靜注視著籠中獵物最後的掙紮。
他被耍了。
從踏入這片深淵的第一步起,他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顧……長……夜……”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恨意。
他試圖從地上爬起來,可三年的屈辱與此刻的崩塌,早已抽乾了他全部的力氣。
就在這時。
黑暗的儘頭,一豆火苗,憑空而生。
那不是溫暖的橘色,而是一種幽邃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深藍,火心處,一縷若有若無的黑色紋路緩緩流轉,散發著不祥與終結的氣息。
火光搖曳,驅散了黑暗,也照亮了火苗的主人。
主室中央,那個空無一物的白玉色蒲團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襲玄衣,姿態慵懶地安坐其上,一手支著下頜,另一隻手的掌心,托著那朵詭異的藍色火焰。
他黑發如瀑,膚色是常年不見日光的蒼白,俊美的五官仿佛是冥府神祇最傑出的造物。
他靜靜地坐在那裡,仿佛與這洞府,與這片黑暗,融為了一體。
他才是這裡亙古長存的主人。
葉凡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針尖大小。
這張臉,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隻是,眼前的男人,與三年前那個瑤光殿上,故作癲狂的“廢人”,已判若兩人。
彼時的顧長夜,像一把藏在鞘裡的、沾染了塵埃的劍。
而此刻的他,就是深淵本身。
那雙深邃的眼眸,正平靜地注視著自己。
左眼,是靜謐的夜。
右眼,卻是一個由無數細密骸骨構成的、緩緩旋轉的灰色漩渦。
隻一眼,葉凡便感覺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了進去,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戰栗,讓他渾身僵硬。
“顧長夜!我要殺了你!”
短暫的僵滯過後,是火山爆發般的怒火。
葉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將體內僅存的所有靈力都彙聚於右拳,不顧傷勢,瘋了一般朝著那道身影轟去!
然而,顧長夜甚至沒有動。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看著葉凡拚儘全力的憤怒一擊,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撒潑打滾的孩童。
“砰!”
葉凡的拳頭,在距離顧長夜麵門還有三尺的地方,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再也無法寸進。
不,那不是牆。
葉凡駭然地看到,顧長夜隻是緩緩抬起了兩根手指,蒼白,修長,仿佛隻是隨意地在空氣中一點。
便點碎了他所有的力量與尊嚴。
“殺了我?”顧長夜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優雅的笑意,“憑什麼?憑你在瑤光聖地雜役處,靠劈柴挑糞練出的這點蠻力?還是憑你那顆被嫉妒與仇恨塞滿的、一文不值的心?”
葉凡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我觀察你很久了,葉凡。”顧長夜從蒲團上站起身,緩步向他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臟上。
“你就像一隻螞蟻,以為自己順著天意畫出的路線,就能爬上祭壇。卻不知道,那條線,是我給你畫的。”
“你以為,你為何能輕易繞開所有巡邏的骨卒?”
“你以為,那株陰凝草,為何會那麼巧地長在這洞府之外,還沒有任何強大陰魂守護?”
“你以為,這上古劍仙留下的禁製,為何會剛好在你來之前,就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顧長夜每問一句,葉凡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到最後,他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無邊的驚恐與駭然。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
顧長夜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若不是翻閱你未來的命運,我還真不知道這犄角旮旯裡,藏著這麼個不錯的洞府。雖然簡陋了些,但勝在清淨,正好做我的臨時寢宮。”
“噗——”
葉凡再也壓抑不住心神,一口逆血狂噴而出,整個人踉蹌後退,癱倒在地。
誅心!
這是最惡毒的誅心之言!
他這三年來所有的隱忍與期盼,他剛才所有的狂喜與激動,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小醜。
他的天命,他的機緣,不過是人家吃剩下的殘羹冷炙,是人家為了看戲,故意丟給他的一個道具。
“為……為什麼……”葉凡的聲音嘶啞乾澀,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
“為什麼?”顧長夜輕笑一聲,緩緩蹲下身,與葉凡平視。他的右眼,那枚骸骨漩渦,近在咫尺,仿佛要將葉凡徹底吞噬。
“前世,你是天道寵兒,我是你的墊腳石,一個活不過三章的笑話。今生,我很好奇,當墊腳石成了砌牆人,你這塊被天道欽定的‘美玉’,能不能被我親手打磨成一塊……合格的磚。”
他的聲音輕柔,如同情人的呢喃,內容卻讓葉凡不寒而栗。
他伸出一根手指,上麵縈繞著一縷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冥道之力,緩緩點向葉凡的眉心。
葉凡想躲,身體卻不聽使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根代表著死亡與不祥的手指,離自己越來越近。
“我不會殺你。殺了你,這出戲就不好看了。”
顧長夜的手指,最終輕輕地落在了葉凡的額頭上。
“這道‘冥淵之種’,會潛伏在你的神魂裡。它不會影響你的修為,甚至在你未來獲得某些‘機緣’時,還會幫你一把。”
“但它會讓你在最風光得意的時候,清晰地記起今天,記起你像條狗一樣趴在我腳下的樣子。”
“它會把你未來得到的一切,都染上我的顏色。”
“它會讓你,成為我安插在光明世界裡,最忠誠的一雙眼睛。”
一縷漆黑的能量,順著他的指尖,悄無聲息地鑽入了葉凡的識海深處,化作一枚細小的、仿佛由無數怨魂構成的黑色種子,深深地紮下了根。
做完這一切,顧長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本不存在褶皺的衣袖。
“轟隆——”
身後,那塊堵住洞口的巨石,無聲無息地化為了齏粉。
外麵那幽冷的光,重新照了進來,也為葉凡指明了生路。
“滾吧。”
顧長夜轉過身,重新走向那白玉色蒲團,聲音淡漠得仿佛在驅趕一隻蒼蠅。
“去完成你的任務,去當你的英雄。去告訴蘇清雪,告訴整個瑤光聖地,你葉凡,是如何在九死一生的無光之淵,尋回了救命的靈藥。”
“你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他頓了頓,沒有回頭,隻是留下最後一句話。
“隻不過,劇本,換人了。”
葉凡趴在地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恐懼,仇恨,屈辱,茫然……種種情緒,像無數毒蛇,啃噬著他的內心。
他掙紮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衝出了這個讓他永生難忘的洞府。
他死死地攥著懷中那個裝著陰凝草的玉盒,那本該是他崛起的希望,此刻卻燙得像一塊烙鐵。
……
通天塔頂。
水鏡之中,葉凡那狼狽逃竄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裡。
顧長夜的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微笑。
“主上,就這麼……放他走了?”王座之下,魏燎依舊單膝跪地,語氣中充滿了不解。
“魚兒放回了池塘,才能釣上更大的魚。”顧長夜端起桌上的魂魄茶,輕輕吹了吹熱氣,目光幽深,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景象。
“蘇清雪……”
他輕聲念出這個名字。
“不知道你看到這顆被我親手‘改造’過的棋子時,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