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翠軒內,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將歐衛那張沾滿米粒和糕點屑的小臉映照得格外生動。小家夥捧著一個對他來說略顯碩大的瑩白寒玉碗,碗底朝天地扣在小臉上,粉嫩的小舌頭正努力地、一寸寸地舔舐著碗壁最後殘留的香甜痕跡。那專注又貪婪的模樣,活像隻剛偷吃了蜜糖、意猶未儘的小熊崽。
“嗝~” 一聲滿足又響亮的小奶嗝,宣告了這場“思甜”盛宴的圓滿結束。
歐衛戀戀不舍地放下舔得鋥光瓦亮的玉碗,小肚子肉眼可見地圓潤了一小圈。他揉了揉眼睛,吃飽喝足的暖意混合著未散儘的疲憊重新湧上,小小的身子在寬大的雲床上扭了扭,像隻尋找溫暖巢穴的小獸,下意識地就往旁邊那個墨色微涼的身影靠去。
玄青依舊端坐如古鬆,雙目微闔。直到那帶著奶香和甜粥氣息的小身子拱到腿邊,他才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目光落在歐衛臉上,小家夥吃飽喝足後心滿意足、毫無防備的睡顏,與不久前牆角罰站時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判若兩人。
玄青伸出手指,指尖蘊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清涼氣流,極其隨意地在歐衛沾滿糕屑的小臉上拂過。氣流掠過,那些粘膩的碎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光潔柔嫩的肌膚。
小家夥似乎覺得臉上癢癢的,迷迷糊糊地伸出小爪子撓了撓,小嘴嘟囔了一句誰也聽不清的夢囈,便蜷縮著靠在玄青腿邊,呼吸很快變得均勻綿長,沉入了香甜的夢鄉。
玄青垂眸看了他片刻,墨色的袍袖無風自動,極其自然地舒展開來,如同一片墨色的雲霞,輕輕覆蓋在歐衛小小的身體上。做完這一切,他再次闔上雙眼,攬翠軒內重歸寧靜,隻有靈泉水車不知疲倦的潺潺低吟。
翠微苑外,夜色深濃,星鬥漫天。
飛簷之上,三道身影如同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在夜風中淩亂。
雲崖子捂著胸口,臉色煞白,仿佛剛經曆了一場掏心掏肺的大手術,靈魂都被抽空了一半。他“看”著軒內玄青那行雲流水般倒掉“思過聖品”、盛入香甜粥糕、最終幼尊吃得心滿意足、酣然入睡的全過程,隻覺得畢生的智慧、掌教的威嚴、乃至對這個世界的基本認知,都在那碗“混合甜粥”麵前碎成了齏粉。
“清風子師兄……”雲崖子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打磨生鏽的鐵皮,“你……你那套‘麵壁思甜’、‘苦其心誌’的教化至理……”
清風子祖師睿智的老臉此刻青白交加,白須無風自動,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嘴唇哆嗦著,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體麵:“此……此乃前輩……返璞歸真、不拘一格之體現!看似……看似隨意,實則……呃……實則……”他“實則”了半天,也沒“實則”出個所以然,最終隻能梗著脖子,強行挽尊,“大道萬千,非我等所能儘窺!前輩的境界,豈是……豈是區區一碗粥能衡量的!”
紫霄真人盤腿坐在飛簷最邊緣,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揉搓著自己那顆碩大的光頭,發出“沙沙”的摩擦聲。他銅鈴大眼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後怕:“俺老紫就說!幼尊餓了就該吃香的喝辣的!什麼清露寡穀,那玩意兒喂兔子都嫌沒味兒!前輩……前輩不愧是前輩!行事乾脆利落!嘿嘿,嘿嘿嘿……”他咧開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為自己樸素的真理最終獲勝而得意不已。
雲崖子看著一個強行挽尊、一個傻樂慶幸的兩人,隻覺得心累無比。他疲憊地揮了揮手:“罷了罷了……幼尊安睡,前輩亦無他意,今夜總算……有驚無險。都散了吧,好生……休養精神。” 他特意在“休養精神”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暗示這兩位,尤其是清風子祖師,回去好好治治腦子。
清風子祖師哼了一聲,拂袖而去,背影帶著一股倔強的學術受挫感。紫霄真人嘿嘿笑著,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化作一道雷光消失。
雲崖子獨自留在飛簷上,夜風吹得他道袍獵獵。他望著遠處那靜謐的翠微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那裡仿佛還殘留著方才磕頭時暖玉地板的冰冷觸感。他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和對自身心臟承受能力的深切憂慮。
“一碗粥……一碗粥啊……” 他喃喃自語,身影融入夜色,帶著一身的疲憊和滿腦子的漿糊,悄然離去。
翌日,天光初綻,朝霞似火,將翠微苑染上一層溫暖的橘紅。清脆的鳥鳴在苑中古樹上跳躍,靈泉水車的潺潺聲也顯得格外歡快,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波從未發生。
歐衛是被窗外鳥兒的啁啾聲喚醒的。小家夥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墨色的袍袖從他身上滑落。他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迷茫地環顧四周。記憶如同潮水回湧——可怕的罰站!黑黑的牆角!還有……香噴噴的甜粥!
小家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小肚子,又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唇,仿佛還能回味起那香甜的滋味。大眼睛滴溜溜一轉,立刻鎖定了雲床另一端正閉目端坐的玄青。
“玄青伯伯!”歐衛脆生生地喚了一聲,小臉上綻開一個燦爛又帶著點討好意味的笑容,哪裡還有半分昨日的委屈和恐懼?小孩子的忘性,有時候真是大得驚人。
玄青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目光落在歐衛身上,平靜無波。
小家夥骨碌一下爬下雲床,光著小腳丫噔噔噔跑到玄青麵前,仰著小腦袋,奶聲奶氣地保證:“衛衛今天乖乖的!不亂動東西!不摔‘大狗狗’!”他一邊說,一邊還用力點著小腦袋,以示決心。說完,大眼睛又骨碌碌地轉,似乎在尋找新的目標。
玄青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短暫的“乖巧”保證後,歐衛那旺盛到無處安放的好奇心和精力,如同被春風吹拂的野草,又開始瘋狂滋長。攬翠軒內那些昨日還覺得無趣的玩具,此刻似乎又煥發了新的吸引力。
他先是跑到角落,撿起那隻被摔斷了一條腿的玉蟾蜍,嘗試著想把那條斷腿按回去,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嘴裡還念念有詞:“腿腿……接上……跳跳……” 可惜玉蟾蜍材質特殊,斷口光滑,任憑他如何努力,那條玉腿依舊倔強地躺在地上。
玩了一會兒玉蟾蜍,他又發現了滾到床底下的夜明珠。小家夥撅著小屁股,費了好大勁兒才把珠子夠出來,抱在懷裡,對著陽光看裡麵閃爍的柔和星光,小嘴發出“哇”的驚歎。不過新鮮勁兒很快過去,夜明珠又被隨手丟在了雲床上。
接著,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本巨大的《萬靈本草圖譜(幼兒啟蒙版)》上。這次他沒戳那朵霓裳花,而是翻到一頁畫著巨大藤蔓植物的圖,上麵纏繞著各種奇異的發光果子。小家夥看著看著,大眼睛越來越亮,仿佛想到了什麼好玩的。
“花花……果果……”歐衛嘟囔著,小腦袋裡冒出一個念頭。他記得昨天在苑子裡玩的時候,好像看到過類似的藤蔓!就在攬翠軒後麵不遠的地方!
這個發現讓他瞬間興奮起來!什麼保證,什麼乖巧,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小家夥把圖譜一合,像隻發現寶藏的小鬆鼠,躡手躡腳地繞過閉目端坐的玄青,踮著腳尖,悄無聲息地溜出了攬翠軒的門。
軒外回廊,負責今日輪值的兩名器閣男弟子,正如同兩尊門神般肅立。他們顯然已經得到了昨夜事件的“精簡版”警告(隱去了“伯伯壞”的核心內容),此刻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連神識都死死鎖在自己腳下方寸之地,生怕驚擾了軒內那位大神和幼尊。
歐衛像隻靈活的小貓,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過。兩名弟子隻覺得一陣微不可察的小風掠過,待要凝神細看時,走廊上已空空如也,隻有晨風拂過廊下懸掛的玉鈴,發出細微的叮咚聲。
兩人麵麵相覷,眼中都閃過一絲驚疑。其中一人剛想用神識探查一下苑內,卻被同伴一個嚴厲的眼神製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沒看見!隻要幼尊不出苑子,玩就玩吧!總比在軒裡折騰前輩強!
於是,在兩位“儘職儘責”的器閣弟子心照不宣的“失察”下,歐衛成功溜號,目標直指翠微苑深處那片被他惦記上的藤蔓區。
翠微苑占地極廣,亭台樓閣掩映在奇花異草與古木靈泉之間。歐衛邁著小短腿,循著記憶,在花徑小道上奔跑。清晨的露珠打濕了他的小布鞋,他也毫不在意。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標。
那是一片依附在一處嶙峋假山上的藤蔓,枝葉蒼翠欲滴,藤蔓粗壯虯結,上麵確實結著不少雞蛋大小、散發著朦朧青光的果子,和圖畫上畫的頗為神似。藤蔓下方,是一方不大的寒潭。潭水幽深碧綠,寒氣森森,水麵平靜無波,如同一塊深嵌在地麵的巨大墨玉。
“果果!亮亮的!”歐衛歡呼一聲,跑到假山下,仰著小腦袋,大眼睛裡全是渴望。那些發光的果子掛在高處,他踮起腳尖,跳起來也夠不到。
小家夥繞著假山轉了兩圈,尋找著可以攀爬的地方。假山石壁濕滑,布滿青苔,並不好爬。他試了幾次,小爪子剛扒住一塊凸起的石頭,腳下就哧溜打滑,摔了幾個小屁墩兒。
“唔……”歐衛揉著摔疼的小屁股,小嘴又習慣性地癟了起來。他不服輸地瞪著那些誘人的果子,小腦袋瓜飛速運轉。突然,他目光瞥見了寒潭邊一塊比較平整、略微向潭水中傾斜的大青石。
一個大膽(且危險)的計劃瞬間成型!
小家夥跑到大青石邊,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青石表麵冰涼濕滑,他小心翼翼地站穩,然後踮起腳尖,伸長小胳膊,朝著離岸邊最近的一根垂落下來的藤蔓抓去。
指尖距離那藤蔓還有寸許距離!
就差一點點!
歐衛小臉憋得通紅,身體努力向前傾,小腳丫在濕滑的青石上又往前挪了挪……
就在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那冰涼藤蔓的瞬間——
腳下猛地一滑!
“啊呀!”一聲短促的驚呼!
撲通——!!!
水花四濺!
小小的身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進了那方深不見底、寒氣逼人的碧綠寒潭之中!
冰冷的潭水瞬間從四麵八方湧來,淹沒了歐衛的口鼻!巨大的恐懼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他小小的身體!他本能地掙紮,小手胡亂撲騰,小短腿亂蹬,冰冷的潭水灌入口中,嗆得他眼前發黑!
“救……咕嚕嚕……玄青伯……咕嚕嚕……”破碎的呼救被冰冷的潭水無情吞沒。
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奇異吸引力的波動,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無聲息地從寒潭的最深處傳來,瞬間拂過歐衛下沉的身體!
這股波動拂過,歐衛隻覺得渾身一輕!那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竟然詭異地消失了!仿佛有一層看不見的、溫暖的氣泡將他包裹了起來!不僅隔絕了潭水的冰冷和壓力,連呼吸都變得順暢無比!
小家夥驚魂未定地停下掙紮,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他發現自己懸浮在幽暗的潭水之中,周圍是緩緩飄蕩的水草和遊弋的、散發著微光的奇異小魚。潭水清澈,光線從上方透下,形成道道光柱,照亮了水中懸浮的微塵。
這裡……好像……不難受了?
歐衛好奇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包裹著自己的“氣泡”。觸手微溫,柔韌而有彈性。他又試著吸了口氣,真的能呼吸!小家夥驚懼的小臉上,瞬間被巨大的新奇感取代。
就在這時,那股奇異的波動再次傳來,比剛才更清晰,帶著一種明確的指向性,如同水中的路標,牽引著他小小的身體,緩緩地、不由自主地朝著寒潭更深處沉去。
潭水越來越幽暗,光線幾乎消失。隻有潭底深處,隱隱透出一團極其微弱、如同螢火般的幽藍色光芒。
歐衛被那“氣泡”包裹著,如同乘坐著一艘透明的小船,朝著那點幽光緩緩下沉。四周寂靜無聲,隻有水流溫柔的湧動。巨大的好奇壓過了最初的恐懼,小家夥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越來越近的光源。
終於,他沉到了潭底。
腳下是柔軟細膩的白沙。那團幽藍色的光源,就靜靜地懸浮在離潭底白沙約莫三尺高的地方。光源並不刺眼,朦朦朧朧,勉強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
歐衛雙腳踩在軟軟的沙子上,好奇地靠近那團光。借著幽藍的光芒,他看清了光源的中心——
那竟是一塊半人高的、通體漆黑的奇異石頭!石頭表麵坑坑窪窪,布滿歲月侵蝕的痕跡,形狀極其不規則,看不出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仿佛是天地自然生成的頑石。那幽藍色的光芒,正是從石頭內部隱隱透出來的,如同石心深處囚禁著一顆微縮的星辰。
最讓歐衛感到驚奇的是,在這塊漆黑怪石的正前方,在那幽藍光芒勉強映照的邊緣,白沙之上,赫然盤踞著一道……影子?
那影子極其模糊,淡得幾乎與幽暗的潭水融為一體。它沒有固定的形態,像一團凝聚不散的黑色煙霧,邊緣不斷扭曲、波動,時而拉長,時而蜷縮。勉強能看出一個類似人形的輪廓,但五官模糊不清,隻有兩點針尖大小的、同樣幽藍色的光芒,在應該是頭部的位置微微閃爍,如同黑暗中窺伺的眼睛。
當歐衛的小腳丫踩在潭底白沙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時,那兩點幽藍的光芒猛地轉向了他!
一股冰冷、古老、帶著無儘歲月沉澱下來的孤寂與審視的氣息,如同無形的觸手,瞬間鎖定了歐衛!
小家夥被這突如其來的“注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小身子緊緊貼著包裹他的溫暖氣泡壁。
“……” 那團模糊的黑影似乎也“愣”了一下。兩點幽藍的光芒在歐衛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掃視了好幾遍,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一個稚嫩的、毫無修為波動的……人類幼崽?
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被重重禁製封鎖、連元嬰修士都無法輕易潛入的寒潭之底?還被“它”無意識散發的守護之力(那溫暖氣泡)給保護了起來?
這簡直比它自己被封印在這破石頭裡還要荒謬!
短暫的驚愕死寂後,那模糊的黑影猛地“動”了!它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仿佛平靜的水麵投入了巨石!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強烈情緒波動的意念,如同生鏽的齒輪艱難轉動發出的吱嘎聲,強行穿透了潭水的阻隔和那層無形的“氣泡”,直接撞進了歐衛小小的腦海!
那意念斷斷續續,充滿了急切、驚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
“你……誰?……怎麼……下來?……破……石頭……幫……幫我……出……出去!”
這意念突兀地在腦海裡響起,嚇得歐衛又是一個激靈,小臉白了白。但他很快發現,這“聲音”雖然有點嚇人,但好像……沒有惡意?而且聽起來……好可憐?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在哀鳴?
小家夥的膽子又大了起來。他往前湊了一小步,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那團扭曲的黑影,奶聲奶氣地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潭底顯得格外清晰:
“黑黑的影子……你被大石頭關起來了嗎?像衛衛昨天被關在牆角一樣?”
那團扭曲的黑影猛地一滯!兩點幽藍的光芒劇烈閃爍,意念中充滿了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被冒犯的憋屈!
牆角?!它!偉大的……(此處意念自動消音)……竟然被拿來跟凡俗懲罰頑童的牆角相提並論?!
“不……一樣!” 意念帶著強烈的抗議和強調,“是……封印!強大!古老!卑鄙!的……封印!” 每一個詞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充滿了怨念。
“哦……” 歐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小腦袋,小手指向那塊散發著幽藍光芒的黑石頭,“是這塊大石頭關的你嗎?它好黑好醜哦。”
黑影:“……” 意念中傳來一陣劇烈的、無聲的波動,仿佛被噎住了。
“衛衛……衛衛是不小心掉下來的。” 歐衛老實地回答黑影之前的疑問,小臉上帶著點後怕,“水好冷!不過有泡泡包著衛衛,就不冷了!” 他拍了拍包裹著自己的無形氣泡,小臉上滿是新奇和感激,“是你給衛衛的泡泡嗎?謝謝你呀,黑影子!”
那團模糊的黑影似乎被這句真誠(在它聽來可能有點傻)的道謝弄得有些……無措?扭曲的形態都稍微穩定了一瞬。意念中的急切和怨念,似乎也淡了一點點。
“是……守護……之力……” 黑影的意念解釋了一句,隨即又急切起來,“你……能……靠近……石頭?摸……摸摸它?”
歐衛看了看那塊黑乎乎、坑坑窪窪的大石頭,又看了看那團可憐兮兮、被關著的“黑影子”,小臉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他想起了自己昨天被關在牆角不能動時的害怕和委屈。
“嗯!衛衛幫你!” 小家夥用力點了點小腦袋,邁開小短腿,踩著軟軟的白沙,朝著那塊漆黑的怪石走去。
包裹著他的溫暖氣泡,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始終將他保護在其中。他毫無阻礙地走到了怪石麵前。
那兩點幽藍的光芒緊緊盯著歐衛靠近的小手,意念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期待!
歐衛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帶著孩童特有的好奇和一絲幫助他人的使命感,輕輕地、按在了冰涼粗糙的黑色石麵上。
就在他小手觸碰到石麵的刹那——
嗡!!!
異變陡生!
那塊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漆黑怪石,內部那點幽藍色的光芒驟然變得無比刺目!光芒如同活物般劇烈地跳動、掙紮!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細若遊絲卻閃爍著複雜玄奧符文的金色鎖鏈虛影,密密麻麻地浮現在怪石表麵,如同被驚醒的毒蛇,瞬間繃緊!
一股龐大、古老、充滿了無儘威嚴鎮壓之意的恐怖氣息,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驟然蘇醒,從怪石內部轟然爆發!
“噗!” 那團模糊的黑影如同遭受了無形的重擊,猛地劇烈收縮,形態變得更加淡薄虛幻,意念中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兩點幽藍的光芒都黯淡了許多!
包裹著歐衛的溫暖氣泡也劇烈地波動起來,仿佛隨時可能破碎!冰冷的潭水壓力和刺骨的寒意再次隱隱傳來!
“呀!” 歐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恐怖氣息嚇得驚叫一聲,小手如同觸電般猛地縮了回來!
隨著他小手的離開,怪石表麵那刺目的幽藍光芒瞬間黯淡下去,那些閃爍著金光的符文鎖鏈虛影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隱沒在漆黑的石質中。那股恐怖的鎮壓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潭底重歸死寂,隻剩下那團黑影痛苦地蜷縮著,形態比之前更加虛幻脆弱。
“黑影子!你怎麼了?” 歐衛看著黑影痛苦的樣子,小臉上滿是驚慌和擔憂,也顧不上害怕了,又湊近了一點。
“……沒……沒事……” 黑影的意念虛弱無比,斷斷續續,“反噬……封印……太強……你……太弱……” 意念中充滿了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絕望。連觸碰封印都會引發如此劇烈的反噬……指望這個毫無修為的幼崽打破封印?簡直是癡人說夢!
就在黑影萬念俱灰,歐衛也手足無措之時——
一道低沉平緩、仿佛穿越了無儘潭水、無視了所有空間阻隔的聲音,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諭,清晰地在這幽暗的潭底響起:
“吵。”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平靜。僅僅一個字,卻如同定海神針,瞬間撫平了潭底剛剛激蕩起的恐怖餘波。那包裹著歐衛的氣泡重新變得穩固溫暖,黑影身上因反噬帶來的痛苦波動也奇異地平複了許多。
歐衛猛地抬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裡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和依賴,小嘴一癟,帶著哭腔喊了出來:“玄青伯伯!”
那團模糊的黑影則是劇烈地一震!兩點幽藍的光芒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如同受到了極致的驚嚇!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恐怖威壓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它淹沒!讓它連意念都無法凝聚!
他……他什麼時候……?!
翠微苑,攬翠軒。
玄青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那方寒潭邊。
他墨色的身影倒映在幽深碧綠的潭水中,紋絲不動。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百丈深的冰冷潭水,直接落在了潭底那小小的身影和那團扭曲的黑影之上。
方才潭底封印被幼童小手觸發、反噬爆發的瞬間,那逸散出的一絲古老鎮壓氣息,顯然驚擾到了他。
此刻,隨著他那一聲“吵”字落下,寒潭水麵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仿佛剛才那潭底的驚濤駭浪隻是幻覺。
清風子、雲崖子、紫霄三人,如同三顆被投石機拋射出的流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帶著破空的尖嘯聲,再次砸落在寒潭邊的空地上!三人皆是臉色煞白,氣息紊亂,顯然是被剛才那瞬間逸散出的、來自潭底封印的恐怖氣息給嚇出來的!
“前……前輩!”雲崖子聲音都變了調,看著平靜無波的潭麵,又看看岸邊麵無表情的玄青,隻覺得腿肚子都在轉筋,“方才……方才那氣息……”
“幼尊呢?!”紫霄真人銅鈴大眼瞪得溜圓,神識如同狂風般掃過四周,卻一無所獲,急得虯髯倒豎,“俺老紫明明感覺到有東西掉水裡了!是不是幼尊?!”
清風子祖師睿智的老臉此刻隻剩下驚恐,他死死盯著那方寒潭,聲音發顫:“此潭……此潭乃開派祖師偶然發現,深不可測,潭底似有上古禁製殘留,凶險莫測!連……連化神修士都不敢輕易深入!幼尊他……”
玄青沒有理會三人驚惶失措的詢問。他平靜的目光依舊落在潭水深處。片刻後,他緩緩抬起一隻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對著幽深的潭水,極其隨意地……向下虛虛一按。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翻江倒海的威勢。
隻是隨著他這輕描淡寫的一按,那方深不見底、寒氣森森的碧綠寒潭,如同被一隻無形的、覆蓋天地的巨掌狠狠壓了下去!
轟隆隆——!!!
沉悶的、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轟鳴聲中,整個翠微苑的地麵都微微震顫了一下!
百丈深的潭水,連同潭底的泥沙、水草、怪石……被一股無法抗拒的、絕對的力量,硬生生地向下擠壓、壓縮!
水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下降!
十丈!三十丈!五十丈!……
僅僅數息之間!
原本深不見底的寒潭,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深達百丈的垂直深坑!坑壁光滑如鏡,如同被神兵利器瞬間切削而成!坑底,裸露的岩石和殘留的些許濕漉漉的泥沙清晰可見!哪裡還有半分潭水的影子?
至於潭底那塊封印著黑影的漆黑怪石,以及歐衛和那團黑影……更是隨著潭水一起,被那股絕對的力量,如同拍蒼蠅般,直接摁進了更深、更黑暗的地底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雲崖子、清風子、紫霄三人,如同三尊被施了石化咒的泥塑木雕,呆立在巨大的深坑邊緣。他們張著嘴,瞪著眼,看著眼前這憑空出現的、深不見底的天坑,感受著空氣中尚未散儘的、那足以改天換地的恐怖力量餘韻……
撲通!撲通!撲通!
三聲悶響。
三位逍遙宗最高層的大佬,雙腿一軟,齊刷刷地癱坐在了地上。
紫霄真人抬起顫抖的大手,指著那深不見底的巨坑,嘴唇哆嗦著,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潭……潭呢?幼……幼尊呢?被……被前輩……一巴掌……拍……拍到地心裡……去了?!”
清風子祖師睿智的老臉徹底垮了,眼神空洞,喃喃自語:“教化……至理……麵壁……思甜……潭底……秘約……都沒了……一巴掌……全沒了……” 他畢生構建的理論體係,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再次碎成了渣。
雲崖子癱坐在地,目光呆滯地望著那巨大的深坑,又緩緩移到岸邊玄青那依舊平靜無波、仿佛隻是拂去一粒塵埃般的側臉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極致荒謬、極致恐懼、極致無力感的洪流,徹底衝垮了他最後的心防。
“……”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最終,連歎息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個生無可戀的、徹底放空的眼神。
玄青收回手,墨袍微拂,仿佛剛才那改天換地的一掌隻是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他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地層,落在那被拍進地底深處的某個點上,片刻後,才淡淡地收回視線。
他轉身,步履沉穩,如同來時一樣,在三位癱坐在地、魂飛天外的大佬呆滯的目光注視下,悠然走回了攬翠軒。
隻留下身後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仿佛在無聲嘲笑著世間一切算計與解讀的——天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