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師殿內,檀香依舊嫋嫋,紫煙氤氳不散。
隻是這原本莊嚴肅穆的聖地,此刻卻彌漫著一股劫後餘生般的混亂與茫然。
玄誠祖師和掌教雲崖子癱軟在地,雙目無神地望著穹頂那幾顆清冷的夜明珠,仿佛靈魂已隨祖師那根微微彎曲的食指一同升了天。清風子祖師失魂落魄地跪坐在一旁,口中反複念叨著“頭癢……撓……” ,睿智的老眼徹底失去了焦距。紫霄真人死死咬著自己砂鍋大的拳頭,魁梧的身軀篩糠般抖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風怪響。靈韻真人掩麵低泣,肩頭聳動。枯木長老則很乾脆地暈死在地,人事不省。玉衡真人背對著眾人,麵朝祖師雕像,肩膀微微抽動,不知是在懺悔還是忍笑忍得辛苦。赤陽真人和雪靈兒跪在最後,兩人低著頭,肩膀也在可疑地聳動——前者是憋笑憋的,後者是無奈加絕望。
唯一還算鎮定的,大概隻有抱著歐衛的玄青。他墨色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針,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掠過殿內這一地狼藉的宗門高層,最終落回懷裡那個始作俑者身上。
歐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一句話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他手裡還抓著那枚瑩白溫潤的逍遙令,小臉上帶著點小得意,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玄青,似乎在等待表揚:“玄青伯伯!衛衛說得對吧?石頭爺爺頭癢癢啦!你看他都動手指頭啦!我們快去幫他撓撓嘛!” 小家夥的邏輯簡單直接:動了=癢=需要幫忙。
玄青麵上依舊無波無瀾,萬年冰封的俊臉在幽暗的光線下更顯冷峻。他沒有回應歐衛的“撓頭”請求,隻是伸出兩根手指,極其自然地將小家夥小手裡那枚散發著柔和光暈的逍遙令拈了過來。
令牌入手微沉,非金非玉,觸感溫潤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冰涼。令牌正麵那道玄奧的“道”字紋路在玄青指尖下微微亮起,仿佛被激活,流淌著更為深邃的光澤。背麵的雲海九峰虛影也似乎清晰了幾分,隱隱有風雷之聲蘊藏其中。磅礴而古老的宗門氣運之力,如同沉睡的巨龍,在令牌內部緩緩流淌。
玄青指尖微動,一絲極其隱晦、卻又精純到難以想象的龍元之力探入令牌內部。那令牌微微一震,表麵光華流轉,如同水波蕩漾,隨即迅速內斂,恢複了之前溫潤瑩白、光華不顯的模樣。那原本被歐衛抓在手裡時自然散發的親和氣息,此刻被一股深沉如淵、不容褻瀆的威嚴感取代。令牌上那道“道”字紋路依舊玄奧,卻不再能被輕易“戳”動。
做完這一切,玄青手腕一翻,那枚意義非凡的逍遙令便消失在他寬大的墨袍袖中。
“此物,暫存。”他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歐衛看著空空如也的小手,小嘴頓時撅了起來,委屈巴巴:“玄青伯伯……衛衛的亮牌牌……” 那牌子暖暖的,還會發光,他還沒玩夠呢!
玄青垂眸,目光落在歐衛那癟起的小嘴上,墨色的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無奈。他並未解釋,隻是伸出寬厚的手掌,在歐衛那柔軟的發頂,極其生疏、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意味,輕輕按了按。
小家夥的發絲細軟,帶著孩童特有的淡淡奶香。玄青的動作僵硬而笨拙,與其說是安撫,不如說是某種蓋章確認。
然而這簡單到近乎粗暴的接觸,卻讓歐衛的委屈瞬間煙消雲散!小家夥隻覺得頭頂傳來一股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覺,像被太陽曬著一樣。他立刻忘了那亮牌牌,小臉上重新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小腦袋還在玄青掌心下意識地蹭了蹭,像隻找到暖窩的小獸。
玄青的手掌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負於身後。
“掌教。”玄青的目光轉向依舊癱軟在地、眼神渙散的雲崖子真人,聲音不高,卻如同清泉流石,瞬間將沉浸在“祖師撓頭”巨大震撼中的雲崖子驚醒。
“啊?前……前輩!”雲崖子猛地一個激靈,如同被針紮了屁股,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掙紮起來,也顧不上儀態了,連忙躬身應道,“晚輩……晚輩在!” 他聲音還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此間事了,此子,”玄青示意了一下懷裡重新變得開心、正抓著他一縷墨發把玩的歐衛,“需靜養。”
“是!是!晚輩明白!明白!”雲崖子如蒙大赦,連連點頭,額頭冷汗涔涔。祖師殿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再看一眼那雕像,他都怕祖師真靈顯化出來撓他!“晚輩這就安排!安排最好的洞府!最清淨的靈脈!一切用度,皆按……按……” 他卡殼了,按什麼規格?按祖師爺的?這話他不敢說。
玄青並未在意他的語塞,抱著歐衛,轉身便朝殿外走去。墨袍拂過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麵,步履沉穩,仿佛剛才殿內那場足以顛覆逍遙宗高層三觀的鬨劇從未發生。
他這一動,如同解除了定身咒。癱倒的玄誠祖師、念叨的清風子、咬拳頭的紫霄、掩麵抽泣的靈韻、背身抖動的玉衡、暈死的枯木……全都像是被無形的線扯著,掙紮著、攙扶著爬了起來。一群人臉色各異,青紅交加,眼神複雜地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種情緒——趕緊離開這邪門的地方!
雲崖子連忙小跑著跟上玄青,一邊走一邊抹著額頭的冷汗,一邊急促地吩咐侍立在殿門旁、同樣一臉驚魂未定的執事弟子:“快!傳令靈獸園!立刻準備‘翠微苑’!開啟最高階防護法陣!閒雜人等一律清退!所有用度……按……按太上長老親傳弟子規格!不!加倍!所有侍奉弟子,給本座挑最機靈、最穩重的!快去!” 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把這位小祖宗伺候好,千萬彆再出幺蛾子了!
執事弟子領命,飛也似的跑了,那速度活像身後有鬼在追。
逍遙宗主峰後山,靈氣最為氤氳、景致最為清幽的一片區域,名為“靈溪穀”。穀中奇花異草遍地,靈泉淙淙流淌,珍禽異獸徜徉其間,如同人間仙境。穀中最核心的位置,被開辟出一方獨立的小天地,便是掌教口中最高規格的洞府——翠微苑。
翠微苑與其說是洞府,不如說是一座精致典雅的園林宮殿群。主體建築以千年靈檀木構築,輔以溫潤的白玉、青玉點綴,飛簷鬥拱,雕梁畫棟,處處透著清雅與貴氣。苑外籠罩著一層幾乎肉眼難辨的淡青色光罩,那是最高階的“九宮周天守護大陣”自行運轉的靈光,隔絕外界一切窺探和侵擾。
苑內更是彆有洞天。引靈泉為活水,穿廊過榭,形成蜿蜒溪流,溪中遊動著通體剔透的玉髓靈鯉。靈植園圃中,栽種著年份久遠的朱果、紫玉參等奇珍。主殿“攬翠軒”內,地麵鋪著暖玉,牆壁嵌著能自發柔和光暈的螢石,空氣中彌漫著清心凝神的淡雅香氣。偏殿、靜室、丹房、煉器室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處專門引地火開辟的小型溫泉池。
當玄青抱著歐衛,在雲崖子掌教和幾位核心長老(枯木長老被抬回去搶救了)的簇擁下踏入翠微苑時,苑內早已恭候著兩排身著統一素雅宮裝的侍女和氣息沉穩的護衛弟子。所有人皆垂首斂目,屏息凝神,姿態恭謹到了極點。
“恭迎玄龍前輩!恭迎幼尊!”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歐衛被這陣仗弄得有點懵,小腦袋在玄青懷裡左右轉動,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漂亮的房子、清清的溪水,還有那些穿著好看衣服、站得筆直的姐姐和哥哥們。
雲崖子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玄青的神色,見對方並無不滿,心中稍定,連忙躬身道:“前輩,幼尊,此地便是翠微苑。靈氣尚可,環境也算清幽,不知……是否合意?若有任何需求,前輩或幼尊隻需吩咐一聲,苑內侍從即刻去辦!”
玄青目光平靜地掃過苑內布局,微微頷首。他抱著歐衛,徑直走向主殿攬翠軒。
殿內布置更是極儘心思。中央設有一張寬大的雲床,鋪著厚厚軟軟的千年雪蠶絲織成的錦褥。旁邊有矮幾玉案,擺放著新鮮靈果和精致的點心。角落裡還特意放置了幾個軟乎乎的蒲團和一個……用靈草編織的、憨態可掬的小狗形狀的玩具?顯然是為了投歐衛所好。
玄青將歐衛放在那柔軟得幾乎能陷進去的雲床上。小家夥一沾到那軟乎乎的錦褥,立刻舒服地打了個滾,小臉上滿是新奇和愜意。
“幼尊可還滿意?”雲崖子陪著笑,小心翼翼地問。
歐衛抱著那個軟乎乎的草編小狗,用力點點頭,脆生生道:“滿意!床好軟!比衛衛家裡的草堆軟多啦!” 他口中的“草堆”,自然是昔日破廟裡的棲身之所。
雲崖子等人聞言,心頭一酸,隨即又是一陣慶幸。還好!還好這小祖宗滿意!
“前輩,”雲崖子轉向玄青,姿態依舊恭敬,“幼尊安置已妥,前輩若有任何吩咐……”
“無事,退下。”玄青言簡意賅,目光已落回在雲床上滾來滾去、研究草編小狗的歐衛身上。
“是!晚輩告退!”雲崖子如蒙大赦,連忙帶著一群同樣恨不得立刻消失的長老,躬身退出了攬翠軒,還貼心地關上了殿門。
殿內終於隻剩下玄青和歐衛兩人。
小家夥徹底撒了歡。他在寬大的雲床上滾來滾去,抱著草編小狗又親又啃(幸好是靈草編的,結實),一會兒爬到矮幾旁抓起一塊靈果點心塞進嘴裡,吃得腮幫子鼓鼓,一會兒又跳下床,光著小腳丫在暖玉鋪就的地板上跑來跑去,好奇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那枚被他遺忘的逍遙令帶來的小小不快,早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玄青負手立於殿中,墨色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他深邃的目光追隨著那個精力旺盛、仿佛不知疲倦的小小身影,看著他在殿內撒歡,啃點心,玩小狗,墨色的瞳孔深處,映著殿內柔和的光暈和孩童純粹無暇的歡快,如同深潭投入了一縷跳躍的陽光,泛起極淡、極難察覺的微瀾。
不知過了多久,歐衛似乎玩累了,也吃飽了點心。他抱著那個被啃得濕漉漉的草編小狗,搖搖晃晃地走到玄青身邊,伸出沾著點心碎屑的小手,扯了扯玄青垂落的墨色袍袖。
“玄青伯伯,”小家夥仰著小臉,大眼睛裡帶著困倦的水汽,聲音也軟糯了幾分,“衛衛困啦……想睡覺……”
玄青垂眸,看著那隻扯著自己袖口的小手。那小手軟乎乎的,帶著孩童特有的溫熱。他沉默片刻,彎腰,動作依舊帶著一絲生疏的僵硬,卻穩穩地將歐衛抱了起來。
小家夥立刻像找到了最舒服的窩,小腦袋一歪,就靠在了玄青堅實的肩膀上,小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濕漉漉的草編小狗。長長的睫毛如同疲憊的蝶翼,緩緩垂落。幾乎是幾個呼吸間,均勻細微的鼾聲便響了起來。他小小的身子完全放鬆,依偎在玄青懷中,睡得毫無防備。
玄青抱著熟睡的歐衛,走到雲床邊。他動作極其輕緩地將小家夥放在柔軟的錦褥上,又拉過一角薄如蟬翼、卻溫暖異常的雲紋靈絲被,輕輕蓋在他身上。
做完這一切,玄青並未離開。他靜立在床邊,墨色的身影在柔和的光線下投下長長的影子,籠罩著床上那小小的一團。深邃的目光落在歐衛沉睡的小臉上,那平日裡總是洋溢著活力或委屈的小臉,此刻顯得格外寧靜乖巧。暖玉地板反射的柔和光暈映在他粉嘟嘟的臉頰上,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殿內一片寂靜,隻有歐衛細微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空靈鳥鳴。
玄青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他如同亙古矗立的孤峰,沉默地守護著山腳下悄然綻放的一株幼苗。
不知過了多久,玄青的目光才從歐衛臉上移開。他緩緩抬起右手,寬大的墨色袍袖無風自動。指尖在虛空中極其緩慢而凝重地劃過,留下道道肉眼難辨、卻蘊含著玄奧道韻的淡金色軌跡。
隨著他指尖的移動,整個攬翠軒內的空間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悄然改變。一道道繁複到極致、閃爍著微光的符文憑空凝結,如同活物般遊走、交織、烙印在殿內的牆壁、地麵、乃至虛空之中。這些符文古老而神秘,有的形如盤龍,有的狀似星辰,有的則如同流淌的雲紋,彼此勾連,形成一個渾然天成、將整個主殿核心區域完全籠罩在內的龐大法陣!
法陣成型的刹那,一股深沉如淵海、磅礴似星河的恐怖氣息一閃而逝,隨即徹底內斂,如同從未出現過。殿內依舊溫暖明亮,靈氣氤氳,但若有任何一絲一毫帶著惡意的窺探或力量波動觸及此地,必將引動這沉睡的守護之力,爆發出足以撕裂虛空的雷霆反擊!
這是遠超逍遙宗護宗大陣層次的守護禁製!是玄青以自身無上龍元,結合空間法則,布下的絕對領域!
布下禁製,玄青這才緩緩放下手。他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睡得香甜、渾然不覺已被置於最堅固堡壘中的歐衛,身形微動,墨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原地。
殿內,隻剩下歐衛均勻的呼吸聲,和那枚被隨意丟在枕邊的、濕漉漉的草編小狗。
翠微苑外,雲崖子等人並未走遠,隻是退到了苑門之外,個個如同霜打的茄子,精神萎靡。祖師殿那一幕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短時間內難以消化。
“掌教師兄,”清風子祖師揉著依舊發脹的太陽穴,聲音帶著疲憊和濃濃的後怕,“今日之事……實在是……匪夷所思。祖師真靈……竟……竟……” 他實在無法複述那個“撓頭”的動作。
“唉!”雲崖子長歎一聲,感覺自己的道心都裂開了幾道縫,“匪夷所思?簡直是驚世駭俗!不過……萬幸!萬幸祖師賜下令牌,幼尊安然無恙!玄龍前輩也未動怒!此乃不幸中之萬幸!” 他現在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可枯木師弟……”玄誠祖師憂心忡忡地看著被兩名弟子用軟塌抬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枯木長老,“接連受此等……刺激,怕是道心受損,境界不穩啊!”
“無妨!”靈韻真人強打精神,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此乃‘養魂定魄丹’,藥性溫和,最是滋養心神。待枯木師兄醒來,每日服上一粒,輔以靜心調養,當無大礙。” 她身為丹閣之主,此刻也隻能儘人事。
“幼尊這邊……”玉衡真人皺著眉,看向翠微苑那層淡青色的守護光罩,“有玄龍前輩親自護持,安危自是無虞。隻是……我等該如何助其成長?總不能真讓他天天去……去‘哄’那位龍尊吧?” 想到寒潭底下那位“害羞”的祖宗,玉衡真人就覺得牙疼。
“幼尊天賦異稟,身負本源親和之力,此乃關鍵!”清風子祖師眼中重新燃起睿智的光芒,雖然這光芒在想起祖師撓頭時還是會閃爍一下,“當務之急,是穩固其根基,激發其潛能!靈韻師妹的丹藥,玉衡師弟的劍意護符,紫霄師弟的護身法器,皆是對症之策!此外,我觀幼尊心性純真,如璞玉渾金,或許……親近自然生靈之道,亦能對其有所裨益?” 他想到了宗門內那些靈獸。
“清風子師弟所言有理!”雲崖子眼睛一亮,“靈獸園!那些靈獸性情各異,但大多心思單純,與幼尊心性或許相合!若能尋得一二溫順通靈、血脈不俗之靈獸伴其左右,既能護其安全,又可助其感悟生機靈性,一舉兩得!”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眾人讚同。比起讓幼尊再去寒潭“哄”龍,或者對著祖師雕像思考“撓頭”問題,找幾隻溫順可愛的靈獸陪玩,顯然是安全係數高得多、也靠譜得多的選項!
“好!事不宜遲!”雲崖子精神一振,感覺總算找到了努力的方向,“紫霄師弟!玉衡師弟!勞煩二位隨我立刻去一趟靈獸園!清風子師弟,煩請你去藏經閣,查閱所有關於龍族本源親和之力與靈獸契約的古籍記載!靈韻師妹,枯木師弟和宗門善後之事,就拜托你了!”
眾人紛紛領命,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分頭行動起來。籠罩在眾人頭頂的荒誕陰霾,似乎被這“靈獸伴幼尊”的務實計劃衝淡了幾分。
逍遙宗靈獸園,占地極廣,幾乎囊括了數座靈氣充裕的山頭。園內劃分出不同的區域,圈養著從性情溫順的低階靈兔、靈鹿,到血脈強大、桀驁不馴的凶禽猛獸。平日裡,此地靈霧繚繞,獸鳴禽啼不絕於耳,充滿了勃勃生機。
然而今日,當雲崖子掌教帶著紫霄、玉衡兩位真人,以及聞訊趕來的靈獸園主事長老——一位身材敦實、麵龐紅潤、氣息渾厚、名為“熊磐”的元嬰後期修士,踏入靈獸園核心區域“百獸穀”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停住了腳步。
隻見百獸穀內,氣氛異常詭異!
平日裡或悠閒踱步、或嬉戲打鬨、或慵懶假寐的各種靈獸,此刻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無論是低階的雲紋靈鹿、碧眼靈狐,還是中階的踏雲駒、鐵羽鷹,甚至幾頭平日裡凶威赫赫、連飼養弟子都不敢輕易靠近的赤炎虎、裂風豹……此刻全都保持著各種怪異的姿勢,一動不動!
一頭正準備撲擊草兔的裂風豹,前爪懸在半空,身體繃成弓形,琥珀色的獸瞳卻死死盯著穀口方向,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幾隻正在溪邊飲水的雲紋靈鹿,保持著低頭汲水的姿態,鹿角僵直,清澈的鹿眼中滿是茫然和畏懼。空中幾隻盤旋的鐵羽鷹,如同凝固的剪影,僵在振翅的瞬間。甚至連草叢裡幾隻啃食靈草的雪絨兔,都保持著咀嚼的動作,三瓣嘴微張,紅寶石般的眼睛裡寫滿了呆滯。
整個百獸穀,除了風吹草木的沙沙聲和溪水流淌的淙淙聲,再無一絲活物的聲響!仿佛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靈獸都被一股無形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怖威壓徹底震懾,陷入了集體僵直狀態!
“這……這是怎麼回事?!”熊磐長老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他那張紅潤的胖臉瞬間血色褪儘。他掌管靈獸園數百年,從未見過如此詭異恐怖的景象!園內所有靈獸集體僵直?這簡直聞所未聞!
紫霄真人和玉衡真人也臉色凝重,周身靈力瞬間提起,警惕地掃視四周。能無聲無息間震懾整個百獸穀的靈獸,這來犯之敵該是何等恐怖?!
唯有雲崖子掌教,在最初的驚愕之後,猛地想起了什麼,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古怪,夾雜著難以置信和一絲……荒謬的明悟。
他僵硬地、緩緩地轉過頭,目光越過百獸穀的入口,投向翠微苑所在的那片被淡青色光罩籠罩的山穀方向。
是……是哪位前輩?!
僅僅是無意間流露出的一絲氣息……或者說,是布下那守護禁製時泄露的一縷餘威……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和重重陣法……竟……竟直接震懾了整個靈獸園?!
這……這簡直是……雲崖子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玄龍前輩的恐怖,再次刷新了他的認知下限!
“掌……掌教師兄?”熊磐長老看著雲崖子那副見了鬼的表情,聲音都抖了,“您……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雲崖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乾澀無比:“無……無妨……非是敵襲……是……是前輩之威……”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離奇的情況。
“前輩?”熊磐一愣,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也瞬間變得和雲崖子一樣精彩,“您是說……翠微苑那位?可……可隔著這麼遠……”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打破了穀內死寂的童音。
“哇!好多小動物呀!”
隻見百獸穀入口處,一個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正是歐衛!小家夥睡了一覺,精力充沛,懷裡還抱著那個濕漉漉的草編小狗。玄青依舊是一身墨袍,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如同沉默的守護者。
歐衛一進穀,就被眼前這“千姿百態”的靈獸雕塑群驚呆了!他大眼睛瞪得溜圓,小臉上滿是驚喜:“玄青伯伯!快看!好多不動的小動物!像木頭做的!好厲害!” 在他眼裡,這些僵硬的靈獸,簡直比鎮上的皮影戲還神奇!
隨著歐衛的闖入和他那清脆的童音響起,穀內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噗通!噗通!噗通!
凝固的時間恢複了流動!
那頭前爪懸空的裂風豹,一個趔趄,狼狽地摔了個狗啃泥!溪邊的雲紋靈鹿猛地抬起頭,鹿角差點撞到同伴,發出驚慌的呦鳴!空中的鐵羽鷹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撲棱著翅膀歪歪斜斜地往下掉!草叢裡的雪絨兔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後腿一蹬,化作幾道白影瞬間消失在草叢深處!
整個百獸穀,瞬間從極致的死寂,變成了雞飛狗跳、獸吼禽鳴的混亂交響曲!各種靈獸驚惶失措,四處亂竄,互相碰撞,亂成一團!仿佛剛才的集體僵直隻是它們共同做了一場極其可怕的噩夢!
“我的靈獸啊!”熊磐長老看著園內一片狼藉,心疼得直跺腳。
歐衛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活”過來的景象逗得咯咯直笑,拍著小手:“動啦動啦!真好玩!”
混亂中,一道金紅色的影子,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浪和尖銳的破空之聲,猛地從穀內深處的一片梧桐林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站在穀口、正拍手笑著的歐衛!
那是一隻體型如牛犢般大小、形似猛禽的靈獸!它通體覆蓋著金紅交錯的華麗羽毛,如同燃燒的火焰,長長的尾翎拖曳著點點火星。頭顱高昂,頭頂生著一簇如同金色王冠般的翎毛,一雙銳利的眼睛如同熔融的黃金,充滿了暴戾與桀驁!鋒利的鉤爪閃爍著寒光,口中發出尖銳刺耳的戾嘯!
“金冠火翎雕?!”熊磐長老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糟了!這畜生最是桀驁凶戾!定是被方才的威壓驚擾,狂性大發!幼尊小心!” 他驚呼著就要衝上去,這火翎雕實力堪比金丹後期,凶悍無比,幼尊那小身板哪裡經得起它一爪?
紫霄真人和玉衡真人也同時色變,周身靈力爆發,就要出手攔截!
然而,比他們更快的是——
一直沉默跟在歐衛身後的玄青,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隻是極其隨意地、朝著那金冠火翎雕襲來的方向,淡淡地瞥了一眼。
沒有靈力波動,沒有威壓釋放。
就是那麼極其平淡、極其隨意的一瞥。
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淡漠地掃過一隻撲火的飛蛾。
那氣勢洶洶、戾嘯震天、裹挾著灼熱狂風撲來的金冠火翎雕,在距離歐衛還有三丈之遙的半空中,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無法逾越的歎息之牆!
它那燃燒著暴戾火焰的黃金瞳孔,在接觸到玄青目光的瞬間,如同被九天寒冰瞬間凍結!所有的凶戾、所有的桀驁、所有的狂暴,如同驕陽下的冰雪,瞬間消融殆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源自血脈最本源的極致恐懼!
“嘎——!!!”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充滿了無儘驚惶的尖嘯從它喉嚨裡擠出!那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猛地一僵,隨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雙翅無力地耷拉下來,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直挺挺地、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從半空中一頭栽了下來!
砰!
塵土飛揚!
金冠火翎雕那華麗的金紅身軀重重地砸在歐衛麵前不足一丈遠的草地上!摔得七葷八素,翎羽散亂,火星四濺。它掙紮著想要抬頭,卻連脖子都仿佛失去了力量,隻能將那顆高傲的頭顱死死地埋在泥土和草屑裡,龐大的身軀篩糠般劇烈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嗚嗚”的、如同瀕死幼獸般的哀鳴。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再次讓穀內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亂竄的靈獸都停了下來,驚恐地看著那隻平日裡在百獸穀橫著走、此刻卻如同爛泥般癱在幼尊麵前瑟瑟發抖的金冠火翎雕。
歐衛也被這“大鳥”突然掉下來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躲到了玄青腿邊。他探出小腦袋,好奇地看著地上那隻抖成一團、羽毛很漂亮的大鳥。
小家夥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火翎雕那埋在草屑裡、依舊止不住顫抖的腦袋,再看看它散落一地的漂亮羽毛,小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鬆開抱著玄青腿的小手,噔噔噔地跑上前幾步,在那抖如篩糠的火翎雕麵前蹲了下來。
在所有人(獸)驚愕、茫然、恐懼交織的目光注視下,歐衛伸出他那還沾著點心碎屑的小手,沒有去碰那鋒利的鉤爪,也沒有去摸那華麗的翎羽,而是……
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
摸了摸火翎雕那埋在草屑裡、因為極度恐懼而微微聳動的……
鳥屁股!
一邊摸,小家夥還一邊用他那清脆稚嫩、充滿了天真安慰的童音,認真地說道:
“大鳥鳥乖,不怕不怕哦!摔跤跤不疼的!你看,你的屁屁毛都摔亂啦!衛衛幫你順順毛!順順就不痛啦!”
噗通!
剛剛掙紮著站起來的熊磐長老,眼前一黑,再次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紫霄真人鋼針般的虯髯根根倒豎,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
玉衡真人手中的劍訣都忘了散去,整個人僵在原地!
雲崖子掌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隻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心臟位置。
百獸穀內,一片死寂。
唯有玄青,負手立於原地,墨袍微揚。他那萬年冰封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很好。
靈獸認主?以這種方式開場,倒也……彆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