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梅眼圈一紅,重重地點了點頭:“我信的不是你,我信的是我自己的眼睛。”
林東站起身,把土牆上的一張獎狀揭下來,卷好,揣進懷裡。那是他抗洪之後,縣裡發的“英雄模範”獎狀。
“小虎!”他朝屋外喊了一聲。
王小虎推門進來,一臉的憋屈和憤怒。
“東哥,這幫人,太不是東西了!這是往咱們身上潑臟水啊!”
“光生氣有啥用?”林東的聲音很平靜,
“你去把村裡人都叫上,把咱們的養殖場、加工坊,從裡到外,都清掃一遍!每個角落都給我收拾乾淨了!人家要看,就讓他們睜大眼睛看清楚!”
“哥,然後呢?”
林東拍了拍懷裡的那張獎狀,目光投向省城的方向,那裡有他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省報。
“然後,我去趟省城。這天,塌不下來。”
“他們想損壞咱靠山屯的名聲,我偏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咱們這地裡頭,長出來的是好糧食!”
林東跑省城,陪著笑臉,說儘了好話,把供銷社那幾位老熟人,
當年下鄉時收的土特產都翻出來念叨,才勉強換來一紙“優先協調”的條子。
村裡的作坊,日夜不熄燈。
搗鼓出來的包裝盒,糙得拉手,但好歹能把東西裝進去。
自己配的香料,味兒總差那麼一點,但炒料的老師傅急得滿嘴燎泡,一遍遍地試。
車隊不敢走大路,專挑坑坑窪窪的小道繞,害怕同行使絆子。
生產線沒有停,但轉得那麼艱難,那麼吃力。
林東站在山坡上,看著遠處工廠煙囪裡冒出的、比以往稀薄了不少的黑煙,心裡沒有半點鬆快。
人家一招不成,下一招隻會更黑,更絕。
下一次,那隻黑手,會伸向哪裡?是機器?是倉庫?還是……人?
果然,加工坊出事了。
切肉乾的機子,正轉得嗡嗡響,突然“吭”一聲悶響,刀片直接崩了個豁口。
老師傅臉都白了,哆嗦著手停了機子,拿鉗子掏了半天,從齒輪縫裡夾出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硬石子。
誰乾的?沒人看見。
烘房那邊,更是邪門。
明明是燒了十年的老師傅看著火,可那一爐子肉乾,這邊烤得焦黑,像塊黑炭,那邊根本沒熟。
一掀開爐子,一股子焦糊和生肉的腥氣混在一起,熏得人直犯惡心。
一天下來,百十斤肉,就這麼糟蹋了。幾個負責烘烤的嬸子,心疼得直抹眼淚。
倉庫裡碼得整整齊齊的牛皮紙袋子,也不知道被什麼玩意兒劃拉了,一道道長口子,裡麵的防潮油紙都露了出來,沾了地上的灰,一堆都不能用了。
緊接著,山那頭的養殖場也開始不安生了。
夜裡巡邏的人剛走一圈,回來喝口水的工夫,鐵絲網就被人拿大剪子鉸開一個大口子。
幾頭半大的野豬鑽出去,進了林子裡,全村打著手電筒找了半夜,才給找回來。
喂牛羊的飲水槽,不是被人扔了爛泥,就是塞了些破布條子。
這些事,像一把看不見的沙子,撒進了靠山屯這鍋正在煮開的飯裡,硌得每個人牙根都發酸。
單拎出來一件,損失不大,可天天這麼來,誰受得了?
村裡人心裡都長了草,走路都快了幾分,天一擦黑就趕緊鎖門閉戶。
原來晚上還聚在村口大槐樹下嘮嗑的爺們,現在也都悶在家裡,抽著旱煙,聽著外頭的風聲,總覺得那風裡有鬼。
生產的節奏全被打亂了,人心也跟著亂了。
“他麼的!”
李勤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桌上的搪瓷缸子“哐當”一聲,跳起來半尺高,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東子,這擺明了是衝咱們來的,是存心不想讓咱過安生日子!”王小虎悶著聲說,拳頭攥得咯吱響。
林東沒說話。
他坐在那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煙霧繚在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過了半晌,他才把煙頭摁進煙灰缸裡。
“他們這是想讓咱們自己先亂起來,想讓咱們自己把自己給耗死。”
發火沒用,現在要做的,是把伸進來的這隻黑手,抓個正著!
村委會的屋子裡,燈點得雪亮。
黨員、民兵骨乾、狩獵隊的好手,十幾條漢子擠在屋裡,煙熏火燎的,誰也不說話,都盯著林東。
“從今晚起,靠山屯,拉弦上膛,跟他們乾!”
他沒喊口號,也沒多廢話,直接分派任務。
“加工坊、養殖場、倉庫、水井,這幾個地方,一定要看緊了。”
“巡邏隊加一倍人手,明一班,暗一班。劉柱子,你挑幾個機靈的後生,給我當‘貓’,專找耗子洞。”
他的話不重,但砸在每個人心上,都沉甸甸的。
村裡的大喇叭,半夜裡突然響了,是林東的聲音,整個村子的人都從炕上坐了起來,豎著耳朵聽。
“鄉親們,家裡進了賊,偷咱們的食,斷咱們的活路。這賊,不抓出來,咱們誰也彆想睡個安穩覺。”
“從今兒起,都把眼睛放亮點。看見陌生的臉,聽見不對勁的動靜,立馬往村委會報。”
“誰能幫著把這藏在陰溝裡的耗子揪出來,我林東,把加工坊一天的利錢,全給他當獎賞!”
這話一出,整個靠山屯的空氣都變了。
憤怒和憋屈,瞬間找到了出口。
家家戶戶的男人,把角落裡的獵槍、鐵叉都翻了出來,擦得鋥亮。
林東又把王大壯、張鐵牛這幾個老獵手叫到一邊,幾個人蹲在牆根底下,聲音壓得極低。
“你們幾個,彆跟著大部隊咋呼。就憑打獵的老本事,給我找,找腳印,找痕跡。看看這幫人,是從哪條道上來的,又是從哪條溝裡鑽出去的。”
“他們總得露馬腳,咱們要做的,就是抓住那根狐狸尾巴,然後……端掉他們的老巢!”
計劃一實施,果然清淨了不少。
巡邏隊夜裡堵住過兩個鬼鬼祟祟想往養殖場摸的人影,沒等靠近,就被手電筒光柱釘在原地,嚇得拔腿就跑。
抓是抓住了兩個外村的小混混,審了一天一夜,那幾個小年輕,嘴跟焊死了一樣。
翻來覆去就那幾句車軲轆話:手頭緊,臨時起意,想摸點東西換兩個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