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把最後一個繩結打好,拍了拍手上的灰,淡淡道:
“一錘子買賣才算成本,要做回頭客,這就是咱們的臉麵,是咱們靠山屯的‘信譽’。這筆錢,絕對不能省。”
他還特意讓讀過高中的白雪,設計了一款信紙。
信紙的頁眉,是靠山屯簡筆畫的山水風光,下麵印著一行小字:
“興安嶺的問候,來自北國深山的情誼。”
每一個包裹裡,都附上了一封林東親筆撰寫,再由白雪謄抄的手寫感謝信。
信裡的話樸實又真誠:“尊敬的顧客朋友,感謝您不遠千裡選擇我們的產品。這小小的包裹裡,裝著我們靠山屯人最實在的心意。若有任何不周,萬望海涵,來信必複……”
一個月後,滬市。
某單位的辦公室裡,科長陳建國正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劃開一個來自東北的包裹。
“老陳,又從東北買啥好東西了?”對麵的同事打趣道。
“上次買的野豬肉乾,我愛人孩子都搶著吃,讓我再買點。”
陳建國笑著,一層層地剝開包裝,嘴裡嘖嘖稱奇,
“你還彆說,這山裡人真實在,你看看這包的,比寄鹹菜還嚴實!”
當他取出被保護得完好無損的肉乾和肉醬,最後從包裹底層,發現那封帶著淡淡鬆木香氣的信紙時,他愣住了。
他展開信,逐字逐句地讀著,辦公室裡一片安靜。
讀完,他沉默了許久,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對著同事感慨道:
“這買的哪裡是山貨啊……”
“這買的是一份如今越來越少見的,人與人之間的真誠和尊重。”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另一個兄弟單位的號碼:“喂,老王啊,我跟你說個好東西……”
類似的故事,在京城、在津門、在羊城,悄然上演。
一傳十,十傳百。
郵購部的訂單,從一開始的幾天一單,變成了一天好幾單。
王小虎他們忙得腳不沾地,但臉上的笑容,卻一天比一天燦爛和自信。
然而,林東站在窗前,看著桌上那張畫滿了圈圈點點的地圖,眉頭卻微微蹙起。
這點銷量,對於靠山屯的產能來說,不過是毛毛雨。
靠著口口相傳,終究是太慢了。
這個時代,信息傳播最廣、最權威的渠道是什麼?
是報紙,是雜誌。
尤其是那些發行量巨大,能在知識分子群體中引起巨大反響的刊物。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了後世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上。
如果……能讓一些全國報刊,刊登一篇關於“興安獵人”和靠山屯的文章呢?
那將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林東的心,又一次火熱了起來。
第二天,林東拿著一份寫得密密麻麻的計劃書,找到了老村長李長山。
“啥?登報紙?還要去全國有名的大報紙上登?”
李長山捏著那份計劃書,手都有點抖,像是捏著一塊燙手的山芋。
“東子,這……這得花多少錢?咱村集體賬上好不容易才攢下那點家底,可都是大夥兒一分一毛掙來的血汗錢啊!”
林東指著計劃書上一個用紅筆圈起來的數字,斬釘截鐵地說:
“叔,我知道這錢來之不易。但你想想,這錢放在賬上,始終那麼多。可要是投出去,打響了‘興安獵人’的牌子,那以後就是十倍、百倍地往回賺!”
他頓了頓,指著白雪新設計的包裝袋樣稿,上麵那句“興安嶺的饋贈,來自靠山屯的真誠”娟秀又醒目。
“咱們不光賣貨,還要賣咱們靠山屯的故事!賣咱們是金獎產地,是英雄模範村!”
“讓城裡人知道,買咱們的東西,不光是嘗個鮮,更是支持咱們靠山屯人這種不服輸、敢跟天鬥的精神!”
李長山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眉頭擰成了疙瘩。
林東的話,他聽懂了,可那筆錢,實在讓他肉疼。
“叔,這事我來立軍令狀!”林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要是這筆錢打了水漂,我林東拿我自己的全部家當給村裡補上!責任,我一個人擔!”
李長山猛地抬頭,看著林東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許久,才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
“乾了!東子,叔信你!”
彙款單寄出去的那幾天,靠山屯的氣氛有點怪。
大夥兒心裡都懸著一塊石頭,既期待,又害怕。
王小虎他們更是坐立不安,一天往郵局跑八趟,電話機擦得鋥亮,生怕錯過了什麼。
“東哥,這能行嗎?跟往河裡扔錢似的,連個響都聽不見。”
林東嘴上說著“等著”,心裡何嘗不緊張。
這賭的,是全村人的信任。
終於,在一個禮拜後的下午,郵遞員老錢騎著那輛二八大杠,瘋了似的衝進村委會大院。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老錢把車一扔,從後座上解下一個鼓鼓囊囊的郵政麻袋,往地上一放,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信!全是給你們郵購部的信!還有彙款單!我這郵包差點沒給撐破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圍了上去。
麻袋口解開,一封封來自天南海北的信件和一張張綠色的彙款單,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嘩啦一下湧了出來!
上海、廣州、南京……
那些隻在地圖上見過的城市地名,此刻都變成了真實的信封和沉甸甸的彙款單,堆在了他們眼前!
“叮鈴鈴——叮鈴鈴——”
靠山屯村委會那部黑色的老式轉盤電話,從清晨開始,就跟上了發條似的,沒停過。
話筒被磨得油光鋥亮,摸上去甚至還帶著溫度,似乎下一秒就要燙手。
“哎,對對對!是興安獵人!……啥?榛子蘑還有沒有?我給您查查單子!”
王小虎一隻耳朵夾著電話,另一隻手在堆積如山的信件和訂單裡瘋狂翻找,腦門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屋裡屋外,打包的、登記的、貼郵票的,亂哄哄得像個集市。
地上散落著麻繩、牛皮紙和漏出來的蘑菇。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山貨特有的乾香和墨水味兒。
“火了,東子,咱是真火了!”
王小虎灌了一大口涼白開,嗓子已經啞得像是破鑼,
“可再這麼下去,人真要累倒了!你看這郵寄的單子,都排到半個月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