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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硝煙鎖歸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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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機營校場,塵土飛揚,空氣裡彌漫著濃烈刺鼻的硫磺硝煙味,混雜著汗臭、皮革油脂和馬匹糞便的氣息。這味道對趙鐵柱而言,既陌生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熟悉感——那是火藥燃燒後的餘燼。明朝的神機營主要是火器厲害,是世界最早的火器部隊。

“第一隊!裝藥!”

“第二隊!持銃待發!”

“第三隊!火繩引燃——!”

粗糲的號令聲在煙塵中炸響。趙鐵柱身著絳紅色胖襖,外罩鑲鐵葉的罩甲,頭戴沉甸甸的紅纓鳳翅盔,站在自己的小旗(十人隊)前列。他眼前,十名同樣裝束的士兵,正緊張而笨拙地操作著他們賴以成名的武器——手把銃。

這玩意兒,就是大明神機營步兵的主力火器。一根長約四尺、碗口粗的熟鐵管(銃管),尾部連接著沉重的木製銃托。士兵們汗流浹背,動作因緊張而變形:一人顫抖著用細長的藥匙,小心翼翼地從腰間皮囊裡舀出定量的黑色火藥,通過銃管前端的火門倒入;另一人則用通條將預先裹好的油紙包著的鉛彈(或碎石鐵砂)用力捅入銃膛壓實;最後一人,則手忙腳亂地將一根燃燒緩慢的火繩夾在銃身側麵的“龍頭”(簡易擊發裝置)上,戰戰兢兢地引燃火繩頭……

整個裝填過程,繁複、緩慢、充滿危險!稍有不慎,引燃的火繩火星濺入開著的火門,或者裝藥過量,就是一場慘烈的膛炸!趙鐵柱親眼見過一次意外,一個倒黴蛋半邊臉和手臂瞬間被灼熱的鐵屑和火焰吞噬,慘叫聲至今縈繞耳畔。

“瞄準——!”

“放——!!!”

隨著旗官聲嘶力竭的怒吼,小旗的十杆手把銃終於準備就緒。士兵們或蹲或立,將沉重的銃身架在簡易的木叉上,對準百步外一排草紮的靶子。

“嘶嘶嘶……” 火繩燃燒著,緩慢而堅定地逼近火門處的引火藥。

“砰!砰!砰!砰……轟!”

一連串沉悶如同炸雷、卻又參差不齊的巨響猛然爆發!聲音遠不如現代槍械清脆,更像是無數個炮仗在鐵桶裡悶響!巨大的後坐力撞得士兵們東倒西歪!濃密嗆人的白煙瞬間從銃口和火門噴湧而出,將整個小旗籠罩!

白煙散開,百步外的草靶東倒西歪,十發鉛彈,能命中三四靶已是萬幸!脫靶的彈丸不知飛向何處。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硝煙,士兵們被嗆得涕淚橫流,劇烈咳嗽。

趙鐵柱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和汗水,心中一片冰涼。這就是神機營?這就是大明最精銳的火器部隊?這射速、這精度、這可靠性……在現代自動武器麵前,如同兒戲!他腰間那柄玄鋼破甲刀,似乎都比這玩意靠譜。道士那句“十年叉封”的預言,在這震耳欲聾卻效率低下的火器轟鳴中,顯得愈發沉重和絕望。歸途,似乎比這硝煙彌漫的校場更加迷茫。

“步軍火器操演畢!各隊轉馬場!騎術、控馬、騎銃演練!”號令官的聲音穿透煙塵。

火器的硝煙尚未散儘,塵土再次被另一股力量攪動起來——馬蹄!神機營並非純步卒,作為天子親軍,機動性同樣重要,部分精銳需掌握在馬上使用輕型火器(如三眼銃)或刀矛的本領。

馬場設在另一片開闊地。柵欄圍起,地麵被無數馬蹄踐踏得坑窪不平。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馬糞、草料和皮革混合的氣味。一排排高矮不一、毛色駁雜的戰馬被馬夫牽出,打著響鼻,不安地刨著蹄子。這些馬多來自蒙古草原或西北馬場,野性未馴,脾氣火爆。

趙鐵柱看著眼前這匹分給他的棗騮馬,個頭不高但骨架粗壯,鬃毛淩亂,一雙大眼警惕地瞪著生人,鼻孔噴著粗氣。趙鐵柱在漠河鄉騎過驢、騾子,也騎過護林站的矮腳馬,但麵對這種真正用於戰陣、野性十足的軍馬,心裡還是有點發怵。

“趙試百戶,上馬!” 負責馬術訓練的總旗官是個滿臉絡腮胡的老行伍,姓胡,眼神銳利如鷹,聲音洪亮,“記住要領!踩鐙要穩!抓鞍要牢!重心下沉!夾緊馬腹!腰腿發力!不是它騎你,是你騎它!彆跟個娘們似的軟趴趴!”

趙鐵柱深吸一口氣,回憶著胡總旗教的步驟,左手抓住馬鞍前橋,左腳認準馬鐙,右手扶住後鞍橋,腰腿猛地發力——動作生硬卻力道十足!棗騮馬顯然沒料到這個生麵孔力量如此之大,被帶得一個趔趄,不滿地嘶鳴一聲,原地轉了個圈。趙鐵柱趁機右腿一擺,穩穩跨坐上了馬鞍!

“好!有點蠻力!” 胡總旗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控韁!勒住!彆讓它亂動!”

趙鐵柱雙腿用力夾緊馬腹,雙手緊握韁繩。棗騮馬感覺背上的人不好惹,加上周圍其他馬匹和騎手的乾擾,煩躁地踏著碎步,時不時想低頭啃地上的草根,又被趙鐵柱強行勒起。一人一馬開始了最初的角力。汗水順著趙鐵柱的鬢角流下,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但他死死保持著平衡,腰背挺直如槍,硬是沒讓馬把他甩下來或帶著亂跑。這超強的核心力量和瞬間爆發力,讓旁邊幾個上馬都歪歪扭扭的同僚看得暗自咋舌。

基礎控馬練習後,便是更難的項目——控馬疾馳中操持兵器。

“趙鐵柱!持槍!” 胡總旗喝道。

趙鐵柱左手控韁,右手從馬鞍旁特製的掛鉤上,猛地抽出了那杆沉重的混鐵盤龍槍!冰冷的槍杆入手,一股沉甸甸的熟悉感傳來,瞬間壓下了他初次控馬疾馳的些許慌亂。

“駕!” 他一磕馬腹,雙腿緊夾。棗騮馬吃痛,猛地竄了出去!

風瞬間在耳邊呼嘯!地麵的坑窪通過馬鞍清晰地傳遞上來,顛簸感遠超步行!趙鐵柱身體隨著馬背的起伏本能地律動,腰腹核心繃緊如同磐石。他右手緊握長槍中段,槍尖斜指向前,沉重的槍身在高速奔馳中劃破空氣,發出低沉的嗚鳴!目標——百步外一個插著草人的木樁!

“穩住槍!彆晃!腰馬合一!人借馬力!” 胡總旗的吼聲在風中傳來。

趙鐵柱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鎖住目標。棗騮馬四蹄翻飛,速度越來越快!劇烈的顛簸讓他持槍的右手臂肌肉賁張,青筋畢露。他努力協調著身體起伏的節奏,試圖將槍尖穩定在一點上。這比步戰難上百倍!道士“十年叉封”的預言碎片般閃過腦海,帶來一絲焦躁,反而讓他精神更加集中。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刺——!” 趙鐵柱喉嚨裡迸出一聲低吼,腰背猛地一擰,借著馬匹前衝的巨力,手臂如彈簧般送出!

“噗嗤!” 混鐵槍尖精準地貫穿了草人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帶著草人向後飛起,重重砸在後麵的木樁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棗騮馬被這反衝力帶得一個趔趄,前蹄揚起,發出一聲長嘶!趙鐵柱死死勒住韁繩,身體後仰,雙腿如同焊在馬鐙上,硬生生將驚馬穩住!

“好!!!” 胡總旗的喝彩聲和周圍同僚的驚歎聲同時響起。這一槍的力道、準頭和控馬能力,絕非新丁可比!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順利。旁邊一個年輕士兵控馬不穩,在疾馳中試圖揮舞腰刀,結果刀沒砍出去,人卻被顛得失去平衡,驚叫著從馬背上滾落,摔得灰頭土臉,引來一陣哄笑和總旗的怒罵。

趙鐵柱勒馬回轉,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內衫。他摸了摸棗騮馬汗濕的脖頸,馬兒似乎也認可了他的力量,打了個響鼻,溫順了些許。握著冰冷的槍杆,感受著馬背的律動,一種全新的、屬於冷兵器時代騎兵的力量感,在他心中悄然滋生。然而,這份力量感,在道士那冰冷絕望的預言麵前,又顯得如此茫然。

春節到了。

除夕的金陵城,濕冷的寒氣如同無形的細針,穿透厚重的棉衣,直往骨頭縫裡鑽。白日裡威嚴肅殺的神機營駐地,此刻被一種混雜著喧囂與孤寂的“年節”氣氛籠罩。營區內各處也燃起了篝火,但比起漠北的野性,這裡的火光顯得規矩了許多,劈啪作響的木柴聲淹沒在更遠處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城中爆竹聲浪裡。

營房之間的空地上,幾堆篝火驅散著江南特有的濕冷。夥夫們抬出了大桶的米飯和幾口熱氣騰騰的大鍋,裡麵翻滾著濃油赤醬的紅燒肉塊、整隻的鹽水鴨(骨頭居多)、以及一些冬日裡難得的青菜。空氣裡彌漫著醬香、肉香、劣質燒刀子的辛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從秦淮河方向飄來的脂粉甜膩。這便是京營裡的年夜飯了,比漠北豐盛,卻依舊帶著軍營特有的粗糲。

“都他娘的吃好喝好!天子腳下過大年,福氣!” 百戶官的聲音少了訓練場的粗獷,多了幾分京腔的圓滑,卻也努力提著嗓門,“過了年,好好當差,給聖上長臉!” 士兵們哄然應諾,用碗盛著堆尖的飯菜,大口扒拉著,就著辣嗓子的燒酒下肚。猜拳聲、笑罵聲、夾雜著幾句帶著各地鄉音的俚曲小調,在營區裡回蕩,試圖壓過遠處城中和秦淮河方向傳來的、更盛大的喧囂。

趙鐵柱坐在營房門口的石階上,背靠著冰冷的磚牆。他麵前也放著一碗堆滿飯菜的粗陶大碗,一碗渾濁的肉湯,還有一小杯分到的燒酒。跳躍的篝火光影在他沉默的臉上明明滅滅,勾勒出深鎖的眉頭和緊抿的嘴角。他端起碗,扒了一口飯,咀嚼著,卻如同嚼蠟。周圍袍澤的喧鬨,遠處城中的爆竹轟鳴,仿佛都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熱鬨是他們的,與他無關。

他從貼身的內袋裡,摸出那幾枚用油紙仔細包好的銅錢——營中發的餉錢。借著篝火微弱的光,他撚開一根同樣粗糙的紅線(不知何時攢下的),笨拙地、一枚一枚地將銅錢穿過去,打上死結。動作緩慢而專注。紅繩磨著手指,銅錢冰涼。這簡陋的紅繩銅錢,是他唯一能在這個時空複刻的“壓歲”儀式。火光搖曳中,他仿佛穿透了六百年的時光,看到了漠河鄉那間熟悉的土屋。炕頭燒得滾燙,空氣裡是焜鍋饃饃、青海三燒、水煮肋排,還有父親煙袋鍋子的辛辣味。母親在鍋台邊忙碌,蒸汽模糊了她慈祥的笑臉;父親靠在炕頭,聽著匣子裡的戲曲,偶爾跟著哼兩句;窗外是震耳欲聾、連綿不絕的爆竹聲,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絢爛的花朵,照亮了白雪覆蓋的村落。

“爹…娘…” 無聲的呐喊在胸腔裡衝撞,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悶痛。他下意識地隔著棉衣,緊緊按住了內袋裡那硬邦邦的輪廓——手電筒。這來自未來的微光,此刻是他與那個時空僅存的、脆弱不堪的聯係。電池還剩多少?道士那句冰冷的判詞——“十下人一個叉……歸路斷……”——如同跗骨之蛆,在金陵城震天的爆竹聲中,反而顯得更加清晰刺耳。十年!難道他未來十年的除夕,都要在這刀槍林立、人聲鼎沸卻又倍感孤獨的軍營中度過?那扇回家的門,真的被一把無形的“叉子”死死封住了嗎?

“趙頭兒!發啥呆呢?喝酒啊!這金陵城的年,夠熱鬨吧?” 一個喝得臉膛通紅的同旗兄弟,噴著酒氣湊過來,把酒囊塞到他手裡,“想家啦?等休沐了,哥哥帶你去夫子廟逛逛,那才叫熱鬨!比咱這營裡強百倍!”

趙鐵柱勉強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短暫的、幾乎看不見的笑容,仰頭灌了一大口燒刀子。濃烈的辛辣瞬間衝上鼻腔,嗆得他眼眶發熱,生理性的淚水幾乎湧出。他迅速低下頭,用袖口狠狠蹭過眼角。沒人留意那轉瞬即逝的濕潤裡,藏著怎樣深不見底的鄉愁。

他抬起頭,望向營區上方被篝火和遠處城中燈火映照得一片昏紅的夜空。金陵城的璀璨燈火和彌漫的硝煙(爆竹燃放後的),將星光徹底淹沒。隻有幾顆最亮的星子,頑強地在光汙染中透出一點微弱的、模糊的光點,遙遠得如同幻覺。六百年前的星光,是否也正照耀著那個遙遠的、有親人守歲的青海小院?他不知道。這裡的喧囂和光亮,與他內心的荒蕪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一陣裹挾著濕冷水汽的寒風卷過營區,吹得篝火明滅不定,也帶來秦淮河方向更清晰的絲竹笑語。篝火的溫暖是虛幻的,袍澤的喧鬨是隔膜的。在這舉城歡騰、爆竹震天的金陵除夕夜裡,在神機營這片小小的、喧鬨卻冰冷的世界裡,趙鐵柱像一座沉默的孤島,無聲地吞咽著無儘的鄉愁,和那“十年叉封”預言帶來的、足以凍結靈魂的絕望。新歲的鐘聲即將敲響,可他的歸途,依舊沉沒在無邊的時空迷霧中,無聲無息。

陰曆二月初,一個穿著低級文吏服飾、麵白無須的年輕人急匆匆找上門來。

“趙試百戶!趙試百戶!” 小吏氣喘籲籲,手裡捧著一卷蓋著兵部大印的文書,“兵部急令!著神機營左哨三司(趙鐵柱所在單位)全體官兵,即刻整備軍械行囊,三日後開拔!隨聖駕……北伐!”

“北伐?” 趙鐵柱一愣,生硬的官話脫口而出。

“對!北伐!” 小吏臉上帶著激動與惶恐交織的神色,“聖上已於昨日在奉天殿頒詔!永樂八年,天子禦駕親征!討伐北元殘孽阿魯台!犁庭掃穴,肅清漠北!我神機營乃天子親軍,火器之利,正當其時!趙試百戶,快些準備吧!這可是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的天賜良機啊!” 小吏說完,將文書塞給趙鐵柱,又匆匆跑向下一個營房。

北伐?朱棣禦駕親征?趙鐵柱握著那卷沉甸甸的文書,一時有些恍惚。道士的預言還在耳邊,那“十年叉封”的絕望尚未散去,一場席卷帝國北疆的戰爭風暴,已將他這個小小的試百戶,毫不留情地卷入其中。他下意識地望向馬廄方向,那匹棗騮馬正低頭吃著草料。漠北草原……那將是真正的馬背戰場。

三天後,德勝門外。

旌旗蔽日,刀槍如林。

巨大的“明”字龍旗和“永樂”大纛在二月的風中獵獵作響。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陣肅立在京畿平原上,盔甲與兵刃反射著刺目的陽光,彙聚成一片冰冷的金屬海洋。戰馬的嘶鳴、車輪的轔轔、軍官的號令、士兵的喘息……混合成一股低沉而磅礴的聲浪,震動著大地。

趙鐵柱站在神機營左哨三司的隊列中,混鐵盤龍槍冰冷地矗立在身側,那匹棗騮馬打著響鼻,不安地刨著蹄子,似乎也感受到大戰將臨的肅殺。他抬頭望去,隻見遠處高大的點將台上,一個身著耀眼金甲、身披猩紅大氅的身影,在無數將官的簇擁下,正對著下方無邊無際的軍陣揮動著手臂。距離太遠,看不清麵容,但那睥睨天下的氣勢,如同實質般壓迫而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猛然爆發,如同驚雷滾過大地!無數士兵狂熱地揮舞著兵器,聲浪直衝雲霄!趙鐵柱胯下的戰馬也被這巨大的聲浪驚得人立而起,被他死死勒住韁繩才穩住。

朱棣!永樂大帝!那個在史書中以雄才大略和鐵血武功著稱的帝王,此刻就在眼前!趙鐵柱感到一陣心悸,也跟著人群機械地呼喊,心中卻是一片茫然。這道士預言下的“十年”,難道要在漠北的風沙、鐵血和馬蹄聲中度過?

“啟程——!” 隨著一聲穿透力極強的號令,巨大的軍陣如同緩緩蘇醒的鋼鐵巨獸,開始蠕動。神機營的部隊夾雜在龐大的步兵和騎兵洪流中,推著裝載火器、彈藥、輜重的沉重車輛,踏上了北上的漫漫征途。

車輪碾過京畿的官道,揚起漫天塵土。離開了金陵的繁華,景色逐漸變得荒涼。沿途所見,是連綿的農田、稀疏的村落,以及越來越多被戰爭陰影籠罩的痕跡——廢棄的驛站、加固的堡寨、眼神警惕的邊民。

越往北,地勢越高,風沙越大。當巍峨的居庸關城樓出現在視野中時,一股蒼涼雄渾的邊塞氣息撲麵而來。穿過關隘,便徹底進入了真正的邊塞之地。廣袤的草原如同綠色的地毯鋪向天際,遠處是連綿起伏、如同巨龍脊背般的山脈。天空高遠湛藍,白雲如同巨大的棉絮。空氣乾燥而凜冽,帶著乾草和泥土的氣息。這與江南水鄉截然不同的遼闊與粗獷,讓趙鐵柱這個來自現代的護林員,也感到一種莫名的悸動。

然而,這壯麗的景色下,卻潛藏著無儘的殺機。行軍途中,不時能見到被焚燒殆儘的村落廢墟,焦黑的殘垣斷壁訴說著韃靼遊騎的暴行。偶爾能遠遠望見地平線上如同黑點般快速移動的騎兵身影,那是敵軍的哨探。大軍不得不時刻保持高度戒備,行軍速度緩慢而凝重。

趙鐵柱和他的小旗,主要任務是護衛幾門沉重的盞口將軍炮(一種小型野戰炮)和運輸彈藥的輜重車。沉重的車輪在草原上壓出深深的車轍。日複一日的行軍,枯燥而疲憊。趙鐵柱沉默地控馬走著,混鐵盤龍槍掛在得勝鉤上。棗騮馬經過長途跋涉,似乎也習慣了趙鐵柱的騎乘,步伐沉穩了許多。道士那句“十年叉封”如同魔咒,在單調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聲中反複回響。他看著身邊那些年輕或滄桑的麵孔,他們或許夢想著軍功封賞,或許隻是麻木地服從。而他,卻在尋找一條被“叉子”堵死的、回家的路。這巨大的反差,讓他的心如同這塞外的風,空曠而寂寥。

夜晚宿營,篝火在無垠的草原上星星點點地燃起,如同倒映在地麵的星河。趙鐵柱裹著半舊的羊皮襖,靠坐在一輛輜重車旁,棗騮馬拴在不遠處打著響鼻。他仰望著塞外清澈夜空中那璀璨得令人心醉的銀河,繁星低垂,仿佛觸手可及。這星空,與六百多年後漠河鄉夜晚看到的,似乎並無不同。可時空,卻已天翻地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收藏的那支手電筒和僅剩的幾節電池。冰冷的金屬外殼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道士的預言,究竟是警示,還是某種指引?那“叉子”堵住的入口,真的再也無法打開?十年……在這金戈鐵馬、馬蹄踏破漠北塵沙的歲月裡,他該如何度過這漫長的、歸途斷絕的時光?

夜風嗚咽,吹過無邊的草原,帶來遠方未知的寒意和戰馬的輕嘶。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趙鐵柱沉默而堅毅的側臉。腰間玄鋼破甲刀的刀柄,被他無意識地握緊,冰涼的觸感直抵掌心。北伐的征途才剛剛開始,而屬於他的戰鬥,似乎早已在靈魂深處打響。胯下戰馬的體溫透過鞍韉傳來,提醒著他,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唯有力量與意誌,才是他唯一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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