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她力竭地摔倒在一叢枯竹旁。
冰冷的積雪迅速浸透了衣裙,她卻感覺不到寒冷。
仰麵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旋轉著落下,有幾片落在她滾燙的眼皮上,瞬間融化成水,混著淚水流入鬢角。
她張開嘴想要呐喊,卻隻呼出一團白霧。
手心傳來黏膩的觸感,借著雪光看去,是被木刺紮破的傷口滲出的鮮血,已經在低溫中凝結成暗紅色的冰晶。
她突然想起晚娘掌心那排血色的月牙痕。
那個女人,那個總是溫柔看著她、為她熬藥、替她梳發的女人……竟然是……
聽到晚娘親口承認,跟她自己懷疑的感覺完全不同。
現在她敢百分百確認自己的懷疑了,但她的心卻難受的像是快要死掉一般。
一切都有了圓滿的解釋。
所以晚娘對她好,是因為她是晚娘的女兒。
所以晚娘從她出生前就一直在給她準備東西。
寧尚書說的晚娘會像娘親一樣的疼愛她,根本不是像,是因為晚娘就是她的娘親。
所以晚娘不是因為寧尚書的三言兩語產生的幻想。
晚娘不是無法生育,晚娘生的那個女兒要成為寧家嫡女,而也確確實實成為了寧家嫡女,就是她啊。
怪不得晚娘每次為她梳頭時,手指都會發抖。
怪不得晚娘總是那樣看著她,眼神裡藏著那麼深的愛和痛。
她恍惚間想到自己曾問過晚娘:“你對我這樣好,是不是覺得我可憐?”
晚娘是怎麼回答的?
“我待你好,是因為你本就該被好好疼著。”
原來……不是憐憫,而是愧疚。
這算什麼?
寧清洛胃裡翻湧,幾欲作嘔,雙腿卻像是灌了鉛,半步都挪不動,
夜風刺骨,卷著庭院的落葉簌簌作響,像是無數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真的活在這個家裡,而是一個被所有人聯手編織的謊言困住的傀儡。
“騙子。”
她的唇瓣微微顫抖,喉間溢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冷笑。
"娘親?晚娘是真的娘親……"寧清洛對著虛空呢喃,雪花落在唇上,化作鹹澀的水滴滑入口中。
寒風呼嘯而過,卷走了這微不可聞的呼喚,也卷走了她最後一絲力氣。
意識消散前,她恍惚看見一盞晃動的燈籠由遠及近,有人急切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清兒……夫君是清兒,是清兒……”
“真的是清兒……”
窗戶外,夜色晦暗。
寧清洛緩緩睜開眼,入目是熟悉的藕荷色床幔,上麵繡著精致的纏枝海棠。
這是晚娘臥房。
窗外的雪還在下,簌簌的落雪聲隔著窗紙傳來,像無數細碎的歎息。
額上傳來冰涼的觸感,一塊浸了藥汁的帕子正貼在她發燙的額頭。
她微微側頭,看見晚娘坐在床邊的繡墩上,素日整齊的發髻鬆散了幾縷,鳳釵斜斜掛著,像要墜落似的。
見她醒來,晚娘急急俯身,身上的沉水香混著藥草味撲麵而來。
"清兒好點了嗎?"晚娘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落在寧清洛耳中卻比驚雷更甚。
那隻撫在她頰邊的手在顫抖,指尖泛著不正常的蒼白。
寧清洛艱難地點了點頭。
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耗儘了全身力氣,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她看見晚娘繡鞋邊緣還沾著未化的雪,裙裾下擺洇濕了一圈深色水痕,是冒著風雪尋她時留下的痕跡。
屋角的鎏金暖爐燒得正旺,卻驅不散她骨子裡的寒意。
窗外一株老梅被積雪壓斷了枝椏,"哢嚓"一聲脆響,驚得晚娘渾身一顫。
"這麼冷的天,你怎麼暈倒在了外麵?"晚娘說著又要落淚,手裡的絹帕已揉皺得不成樣子。
寧清洛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狠狠捏碎。
耳畔嗡嗡作響,連呼吸都被凍結在喉嚨裡。
被刻意遺落的記憶碎片突然拚湊完整。
謝雨柔身上那些與她相似的眉眼,晚娘每次見她時欲言又止的神情
原來如此。
寧清洛想要扯謊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大家還是這麼稀裡糊塗的過日子。
但內心卻糾結著。
逃避總歸不是辦法。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還是早晚都會被揭開的,那早一點晚一點麵對又能如何。
"因為聽到了。"寧清洛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被砂紙磨過。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
寧尚書原本正在屏風外踱步,聞言猛地回頭,手中茶盞"啪"地砸在地上,碎瓷混著茶水濺在他墨色的衣擺上。
他的麵色瞬間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失了血色。
晚娘更是如遭雷擊,一雙美眸圓睜,懸在眼角的淚珠終於墜落,在下巴上留下一道晶瑩的痕跡。
她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停滯了,活像一尊被施了定身術的玉雕。
"你聽到了什麼?"寧尚書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前,錦靴踩過碎瓷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的下擺掀起一陣風,帶倒了床邊小幾上的藥碗,褐色的藥汁在波斯地毯上洇開一片汙漬。
晚娘終於找回了聲音:"清兒"可這聲呼喚剛出口就碎了,尾音顫抖著消散在空氣中。
她下意識伸手想碰寧清洛,卻在半空僵住,五指微微蜷曲,像是在害怕什麼。
"聽到你們方才在屋裡說的話了。"寧清洛的聲音很輕,卻像是從齒間硬擠出來的,每個字都淬了寒冰。
她死死盯著眼前這兩個最親近的人,胸口劇烈起伏,像有一團火在灼燒。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月牙形的傷口滲出細小的血珠,在白綾被麵上留下點點猩紅。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恍惚間她想起從前發高熱時,晚娘整夜握著她的手。
想起寧尚書教她寫字時,手心傳來的溫度。
這些記憶此刻都化作了鋒利的碎片,紮得她生疼。
一陣穿堂風突然襲來,吹滅了床頭的燭火。
屋內霎時昏暗下來,隻剩下暖爐裡微弱的火光,在三人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窗外雪虐風饕,老梅的斷枝叩擊窗欞,發出規律的輕響,像在倒計時。
晚娘終於崩潰般地撲到床邊,發間的金步搖"叮當"墜地。
她顫抖的手捧起寧清洛的臉,滾燙的淚水滴在那張蒼白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