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帕子一角繡著並蒂蓮,針腳已經有些鬆脫。
寧尚書長長一聲歎息:“爹爹自己去天香院就行,你若是出現,你娘親怕是要更瘋癲。”
讓一個女人的女兒看那女人發瘋,用她的女兒狠狠刺激她不是什麼君子所為。
但寧清洛清楚,要不是她說了剛剛那些話,寧尚書最初是有帶著她一起去天香院的打算。
寧清洛淡淡道:“清洛也不願見到母親瘋癲的樣子,本也沒打算陪父親一同過去。”
“你……”寧尚書猛地轉身,卻在對上寧清洛視線的刹那如遭雷擊。
寧清洛眸中凝著永凍的寒霜,看的寧尚書心裡彆提有多難受,走到門口還回頭看了寧清洛一眼,衣擺帶倒了門邊花架。
青瓷花盆"啪"地碎裂,泥土裡那株未開的曇花橫陳在地,宛如他多年苦心經營的臉麵。
終是沒敢再看女兒一眼,倉皇離開了紫檀院。
寧清洛給屋子裡換了清淡一點的熏香,丫環喂晚娘喝藥喝到一半,晚娘就悠悠轉醒。
“夫人您可算是醒了。”丫環脫口而出,忽然對上寧清洛掃來的目光,手中帕子"啪嗒"掉在錦被上。
“以前在廣平王府裡有廣平王撐腰,想怎麼叫都行,可現在晚娘已經是寧府的貴妾,寧府有自己的女主人,我父親有自己自己的正頭夫人,你應稱晚娘為小娘。”
寧清洛伸手接過藥碗,指尖在碗沿輕輕一扣,聲音不重卻讓丫環整個肩膀都縮了起來,低下頭不敢說話。
晚娘蒼白的手指微微蜷起,顫抖著搭在丫環腕上:“碗……清兒辛苦……不用喂藥……”她的聲音極輕,虛弱極了,尤其是嘴上一道道傷口,微微動唇就鑽心的疼。
丫環明白晚娘的意思,眼睛一個勁兒地偷偷瞥向寧清洛手中的青瓷碗,卻不敢出聲,更不敢伸手去拿。
“沒關係,我來就行。”寧清洛的語氣輕緩,卻不容置疑。丫環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趕緊跪下扶起晚娘,將緞麵繡枕墊在她腰間。
湯藥已經不是那麼燙了,寧清洛試了試溫度剛剛好,便坐在床邊,舀了一勺湯藥,送到晚娘口中。
晚娘一時激動的指尖無意識地抓緊了被褥,絲綢麵料被她攥皺,卻又很快鬆開。
晚娘緩緩啟唇,苦澀的藥液滑入咽喉,卻似乎不覺其苦,的目光始終落在寧清洛身上,那雙含著秋水的眸子軟軟的,像浸在池子裡的月光,溫柔得化不開。
寧清洛垂下眼睫,長睫在燭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遮蔽了眼底的波瀾。
她一勺一勺地喂著,碗中藥汁漸漸見底,才緩緩開口道:“父親請來了張太醫,張太醫說你除了有點失血過多,再都是皮外傷……”想了想補充道:“胃也受了點傷害,需要好好養著,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吃過油膩過刺激腥辣的食物了。”
晚娘手指在被麵上蜷了蜷,唇角彎起的弧度像一柄鈍刀,雖然拉扯的很疼,但晚娘還是想對寧清洛笑。
“無礙,我口味向來很淡。”
晚娘的目光在房中流轉半圈,除了丫環跟寧清洛,再屋其他人,最終落在緊閉的雕花門扉上。
“夫君人呢?”
寧清洛的指尖在藥碗上輕輕一叩,將空碗往案幾上一擱。
"父親跟廣平王去找母親問責了。"
晚娘的身子微微前傾,鬢角一縷散落的青絲垂在腮邊,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顫動,眼眶泛起一層薄紅,怔楞間,一滴淚珠已經滑落,在錦被上洇開一道深色的痕跡。
“問責又能怎樣,吵上一架鬨上一場,王爺發發脾氣,也就那樣了……”
晚娘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聲歎息,轉頭看向窗戶,窗外陽光正好,卻暖不過她此刻苦澀的心。
寧尚書又不會把寧夫人休了,最多也就是敲山震虎,能讓寧夫人老實一陣。
“母親有錯,也畢竟是當家主母,若真的懲戒過重,被謝家知道了來鬨的人儘皆知,丟的是寧家的臉麵。”寧清洛看晚娘滿臉難過,寬解道:“小娘以前也是高門大戶家的嫡女,定是知道家族顏麵對一個家主來說是多麼重要,這是男子需要用生命維護的東西,父親身為寧家家主,又位極人臣……”
“我不想聽這些。”晚娘打斷,聲音忽然變得極輕,指尖掐進錦被的暗紋裡,像是要抓住什麼,抬眸時眼裡泛著微光。“我隻想知道,你還會被送去女德司嗎?”
寧清洛靜了一瞬,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袖口,那裡曾經有一道曾被戒尺打過的痕跡。
窗外樹影婆娑,秋風卷著落葉沙沙作響,仿佛低低的慟哭。寧清洛明顯感覺出,晚娘真的除了她會不會去女德司的事情,再也不在意其他。
原本她還以為晚娘借著她要被送去女德司的由頭鬨上這一通,是想讓寧尚書重責寧夫人甚至幻想寧尚書能跟寧夫人和離。
但好像不是的,這並不是什麼一石二鳥之計。
晚娘不是個想不明白心存僥幸抱有幻想的女人,所以……僅僅是為了她而已。
竟然隻是這樣。
寧清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晚娘見寧清洛遲遲未發言語,關切道:“清兒在想什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寧清洛搖了搖頭,唇角的弧度有些淡,帶著未明的情緒:“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我應該是不會被送去女德司了。”
瓦娘的聲音輕得幾乎消散在空氣裡,眼裡的淚霧卻映著陽光,亮得驚人:“不會就好,隻要你沒事,我就算值了。”
寧清洛:“……”
她跟晚娘不過見了幾麵,她也不覺得晚娘應該對她有什麼深刻的感情。
難道是寧尚書常常跟晚娘提起她的關係?
還記得晚娘在暈倒之前,嘴裡念念叨叨著。
“你爹爹說過,可以讓你做我女兒……”
“他說過,你會是我的女兒……”
寧清洛搞不懂也想不明白,寧尚書是怎麼給晚娘洗的腦子。
晚娘也不像是單純簡單的人,若是單純就不可能從教坊司好模好樣的出來。
再說,盛京的世家貴女哪有什麼簡單的。
“為什麼?”寧清洛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晚娘怔愣了一下,不解道:“清兒是想問什麼?”
寧清洛感到咽喉發緊,那些壓抑已久的問題像滾燙的岩漿湧上來。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對我的所有情感是從哪來的,我們分明從前並無任何接觸,我以前甚至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晚娘的呼吸明顯一滯,被子被攥出深深的褶皺,目光裡晃動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因為你……因為我想把你當做女兒疼愛,在夫君跟我提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把你當做我的女兒了,唯一的……唯一的孩子……”
晚娘的聲音柔軟得像是四月裡的柳絮,卻又帶著說不出的堅定。
一滴清淚突然墜落在兩人糾纏的衣袖上,洇開一片深色的痕跡,晚娘突然握緊寧清洛的手:“你可以完全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