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縣衙,後堂書房。
窗外頭一輪明月,月光灑滿了院子。
趙貞靠窗坐著,手中握著一卷書,心思卻飄向了窗外的夜空
他心神不寧,書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
隨著一聲輕響,門被推開。
趙貞回過神,原來是夫人林氏端著碗蓮子羹,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林氏把蓮子羹放下:“夫君,夜深了,喝點東西暖暖身子。”
趙貞接過那碗,一股熱氣混著甜香撲麵而來。
“孩子們都睡下了?”他問。
“嗯,都睡熟了。”林氏走到趙貞身後,伸出雙手輕輕替他按揉著肩膀。
趙貞舒坦的歎了聲,身子向後靠了靠。
“這些年,讓你跟著我從京城到這偏遠之地,真是委屈你了。”他話裡帶著歉意。
林氏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又輕柔地揉捏起來:“夫君這是哪裡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家人好好的,哪兒不是家呢?”
“再說,青河縣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比京城那些勾心鬥角,可清靜多了。”
趙貞握住夫人的手:“你能這麼想,我這心裡就踏實多了。”
他轉過頭,看著窗外的月亮,沉默片刻,忽然問道:“夫人,你說這世上,真有神仙嗎?”
林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夫君今日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若真有神仙,那是不是就有陰曹地府,有天上的瓊樓玉宇?”趙貞的口氣透著猶豫,又帶著點探究的意思。
林氏是個明白人,一下就看透了丈夫那點心思。
她柔聲道:“夫君為官,上不負皇恩,下不愧百姓。要是真有神明,也該保佑夫君這種清正之人。”
“該擔心的,是那些在京城、在州府裡屍位素餐、魚肉百姓的宵小之輩,他們才是夜半驚夢,怕鬼神上門的人。”
趙貞聽著夫人的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是啊,他趙貞行事,素來光明磊落。
在京為官時,不願同流合汙,得罪了權貴,才被貶謫至此。
到了青河,他也是儘心儘力,不敢有絲毫懈怠。
此次仙人示警,他率眾避災,救下數百生靈,更是天大的功績。
“夫人說的是。”趙貞點了點頭,“我那份奏折,已送往州府,也不知,州府那邊會是個什麼章程。”
林氏幫他整了整衣裳:“夫君行事但求無愧於心,至於結果如何,便交給上天裁斷吧,妾身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江州城,江州刺史府。
江州城是江州州治所在,因其地處南楚北境,與北燕隔天河相望,南楚建立之初便是軍事重鎮,更是輻射周邊的戰略中樞。
因此,朝廷設立節度使,統轄江州及周邊數州的軍務,節度使府衙便設在江州城。
節度使大多由天子親信擔任,位高權重,手握重兵。
江州刺史雖然總攬本州政務,但在這種軍事重鎮,政務往往要仰軍事鼻息,尤其是節度使府衙所在地方,刺史更是要小心翼翼,大事都要請示節度使。
此刻,江州刺史衙署內,燈火通明。
江州刺史劉洵,正對著一份來自青河縣的加急奏折,眉頭緊鎖。
“青河縣令趙貞……”劉洵放下奏折,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這人我有些印象,當年在京中,得罪了某些人,才被貶到那窮山惡水的地方。”
他拿起奏折,又看了一遍。
“仙人示警,走蛟為禍,縣令率眾避災,而後仙人納祭……”劉洵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這種祥瑞之事,十之八九,都是那些江湖術士故弄玄虛,或是地方官吏為了求功名捏造出來的。”
“隻是……當今聖上,偏好此道,已經是朝野皆知了,這趙貞,該不是想拿這事,重回聖上視野?”
“這事要是真的,自然是天大的功勞,上報朝廷,聖上必定龍顏大悅。本官作為他的上司,也能跟著沾點光。”
“可……可萬一查明是假,那便是欺君罔上!他趙貞萬劫不複,但本官怕是也難逃失察之責,這頂烏紗帽,怕是戴不穩了。”
他宦海沉浮數十年,深知這祥瑞二字,既是登雲梯,亦是催命符。
劉洵越想越是頭疼。
這趙貞,算是個有幾分骨氣的直臣,隻是不通鑽營,才落得如此下場。
他會蠢到拿這種事來賭上身家性命嗎?
“玄穹雲澤真君……”劉洵喃喃念著這個名號,“聽著倒有那麼點仙家氣象,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名幕僚見他神色不定,輕聲上前:“大人,依學生看,這青河縣令趙貞,或許真遇上一些奇事,他既敢上報,想必也是有幾分把握的。”
“可這事兒牽扯太大,真假難辨,大人要是直接批了,或者壓著不報,怕是都不妥當。”
劉洵看了他一眼:“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幕僚躬身道:“大人,江州本就是軍事重地,楊節度使大人坐鎮於此,總轄數州軍務,深得聖上信賴,這事涉及到仙神祥瑞,非同小可,不如將這份奏折轉呈給節度使大人定奪?”
“楊節度使乃是國之柱石,聖上心腹,此事由他過目,倘如有何不妥的,節度使自會駁回來,要是真是祥瑞,由他報上去,也更具分量。”
劉洵一聽,眼前一亮。
對啊!節度使楊烈,那可是當今聖上潛邸時的舊部,聖眷正濃,如今坐鎮江州,手握雄兵,威震一方,統轄著這片區域的軍務大權。
這等涉及仙跡之事,要是真事,功勞少不了節度使一份;要是假的,有節度使這尊大佛頂在前麵,他劉洵的麻煩也能小很多。
“言之有理!”劉洵一拍大腿,“這事確實非同小可,該由節度使定奪。”
他當即提筆,在趙貞的奏折後附上一道簡短的呈文,說明此事重大,不敢擅自決定,懇請節度使大人示下。
“來人!”劉洵揚聲道。
一名親隨應聲而入。
“將此奏折,連同本官的呈文,即刻送往節度使府上!”
“遵命!”
親隨接過封好的文書,匆匆離去。
劉洵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
他走到窗邊,望著夜空中那輪明月,心中暗道:“趙貞啊趙貞,你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是福是禍,就看你自己的造化,還有節度使的意思了。”
他隻希望,這事彆牽連到自己才好。
這青河縣的玄穹雲澤真君,究竟是真是假,就看那位節度使如何判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