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後,尖銳的警笛聲撕裂了雨夜的沉寂,一輛閃爍著冰冷藍光的浮空警車,精準降落在格羅尼診所門口。
幾名警察下車,將一臉驚恐的戈斯·格羅尼控製住,然後對診所展開了大搜查。查獲了若乾隱藏在某些魔導終端內的、經過多重加密、並偽裝成普通賬單的灰色交易記錄。
其中涉及了劣質假藥、成癮性藥物交易、非法武器交易、限製級術式交易等多項內容,罪行之多,令人觸目驚心。
而麵對著這些交易記錄的暴露,外加來自神秘匿名舉報者提供的罪證材料,之前還在洋洋得意、耀武揚威的戈斯如遭雷擊般癱軟下去,被粗暴地拖進了警車,得到了和雷格爾·霍夫曼一樣的下場。
診所外漆黑的街道角落裡,站在雨傘下,羅莎琳呆呆的望著這突如其來的展開,茫然的說:“老師……這是,您做的?”
伊薇特微微點頭,淡淡的說:“在黑水區,隻要不是聖人,或多或少都會與灰色產業有一點沾邊,隻取決於隱藏得夠不夠好。而很不巧的是,我很擅長挖掘這些東西。”
和羅莎琳一樣,在霍夫曼一家遭到舉報並支離破碎的過程中,伊薇特對於那個幕後的舉報人也十分在意。
尤其是,這場舉報是她加入了診所後的一個月發生的,並且在這一個月內,診所的客人因為“美女小護士”的傳聞,增加了不少慕名而來的新客,這難免讓她懷疑,如若不是她突然要求在診所裡常駐觀摩,那場突如其來的舉報也不一定會發生。
於是,利用自身的符文駭入技術,伊薇特直接定位了警察局那封匿名舉報信的發送地址,發現就在15公裡外的格羅尼診所,毫無遮掩,一點反偵查意識都沒有。
結合從蘇珊太太那邊打聽到的訊息,答案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
這無疑是一場很純粹、很簡單的同行競爭,甚至在很久之前,戈斯就知道雷格爾是無證行醫。但那個時候戈斯診所的客源還可以,收入和利潤率都比雷格爾高,還更悠哉,所以也就懶得去舉報結仇。
而近期由於“某人”的關係,雷格爾那邊多了很多新病患,這自然是從戈斯那邊搶走的生意。雖然收入仍然比雷格爾高,但看著逐漸冷清的診所內,戈斯坐不住了,直接發了一封匿名郵件,舉報了霍夫曼診所。
於是就有了後來的、今天的事情。
某種程度上來說,整個事件的因果關係,伊薇特確實算得上導火索。
但這肯定不是她的責任,而她幫霍夫曼一家找到舉報者並用相同的方式報複,也隻是出於同情,以及對戈斯的厭惡。她沒法讓好人有好報,但可以讓壞人的日子過得不那麼舒服。
另外,這還是一個難能可貴的、給學生獲得成長的機會。
畢竟在僅有兩個人的廢土世界裡,條件所限,很多從幼稚走向成熟所必須的挫折,是沒法讓羅莎琳經曆的。
現在利用這場大夢,總算是補上一點了,她也算略微儘到了作為老師的責任。
……
秋夜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去的路上走了沒兩步,天空就放晴了,烏雲散去,露出一輪銀白的彎月,旁邊點綴著點點星輝,構成了一條朦朧而壯闊的銀河。
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傘童的羅莎琳將傘收起,一步一步跟在老師的身後。
她看著頭頂上和家鄉截然不同的陌生星空圖景,突然乾咳一聲,用有些害羞忸怩的語氣,試探著問:“老師,您……是不是因為我,才調查的戈斯醫生?”
“不是。”伊薇特回答得毫無波瀾,步伐未停。
“真的?”羅莎琳小跑兩步,側身看向伊薇特優美的下頜線,語氣裡的懷疑濃得化不開。
她還是覺得,老師一定是為了她才這麼做的,畢竟老師是經曆了不知道多少風雨的隱士高手,早就看破紅塵了,還專門提醒她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隻是她始終對此耿耿於懷,逼得老師親自下場,為她破去心中執念。
“不是。”斬釘截鐵。
“那就是!”羅莎琳斬釘截鐵地回敬。
“不是。”
“就是!”
“……”
伊薇特看了她一眼,閉上嘴,徹底沉默。
羅莎琳也不在意,嘿嘿笑了一聲,邁開步子,向著萊特公寓的方向大步流星。
幾天後,戈斯被警察帶走的事情在酸液街傳播開來,讓許多早就知道了舉報隱情的人,比如蘇珊、漢斯和瑪麗,都不由得拍手叫好。
接著,就如同過去的事情再上演一樣,格羅尼診所也在舉報風波中倒閉了。
但不同的是,這次沒有人找戈斯的親屬上門慰問,而且判決上,戈斯的下場也倒黴得多——他涉及的違法行為和灰色產業雖然小,但架不住數量多,最後愣是被判了12年,比判了6年的格雷爾還要多出一倍。
戈斯被審判的當天傍晚,夕陽熔金,將公寓寬大的窗框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羅莎琳靠在窗邊,看著樓下路邊攤的蘇珊太太在忙碌,心情卻已經與過去的日子截然不同。
“老師,我聽漢斯說,雷格爾·霍夫曼先生之所以能夠被輕判到六年,是有位‘好心人’給法官和陪審團貼了一筆錢,但他不知道是誰做的,因為當時來家裡慰問的人太多了。”
“嗯。”
“是你做的嗎,老師?”
“你覺得呢?”伊薇特坐在沙發上,頭也不抬的看著全息屏幕上的文字,淡淡的反問。
“我覺得肯定是。”
“為什麼?”
“因為老師你說要給我買最新的魔導終端,但是到現在都還沒攢夠錢。”羅莎琳苦起臉,又忍不住偷瞄老師的表情,“嗯,我沒有在暗示,絕對沒有。”
伊薇特嘴角微揚,垂下眼簾,沒有回應。
之前在和學生的交流中她很明確的表示過,她的50w信用點要用來購買《元素衰減補全技術》,所以不可能有閒錢拿來幫霍夫曼一家。
但事實卻是,焊槍去隔壁的灰港市找到了新客戶,讓她在買完專業書後,還多了一筆餘錢。將其中的一半拿來打點關係,才換來了法庭上的從輕發落,將原本至少要10年刑期的雷格爾,一下子減輕到了6年。
那麼另外一半餘錢去哪兒了?
嗯,看看重金請了律師卻還是被重判的戈斯,答案似乎就很清晰了。
沒有得到伊薇特的回應,但似乎也能算是一種答複,羅莎琳心滿意足的低下頭,繼續看公寓樓下的街景。
然後,她看到布裡埃爾穿著做工精細、剪裁完美的黑塔中學製服,帶著兩個小跟班,忽然出現在了路邊。他們左右張望著,似乎在尋找某人的身影,片刻無果後,跑到蘇珊太太的攤位前,一人點了一份煎餅,加了雞蛋和香腸,然後一邊吃,一邊走遠了。
黃昏的光落到三個邊走邊聊的精英子弟身上,在肮臟的路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看著這幅畫麵,羅莎琳的臉上露出笑容,正打算和老師說點什麼,忽然看到眼前的世界變得虛幻起來,熟悉的房間壁紙、窗框、樓下的喧囂,都如同浸入溫水的油畫,緩緩漾開,溶化成一片片迷離而斑斕的、水紋般的色彩漩渦。
“結束了。”穿著一身純淨白裙的伊薇特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後,纖細的指節上戴著一個嶄新的魔導戒指。那裡麵是價值50w信用點的專業文獻,也是未來的莊園能源供應的關鍵。
“嗯,結束了……”羅莎琳呢喃的說,神情恍惚。
……
傍晚,二人回到了現實世界,坐著幾乎報廢了的魔導機車,從黑水區一路返回中央區的莊園所在地。
在路過那棟殘破、覆蓋著翠綠植物、卻依然高高在上的黑塔大廈遺址的時候,羅莎琳坐在副駕駛上,忍不住仰起臉,怔怔出神。
她記得,對於漢斯和瑪麗來說,霍夫曼夫婦對他們最大的期待,就是希望他們能夠通過黑塔中學一路晉升到對應的大學,日後進入黑塔醫藥工作,升職,從此出人頭地,站到伊什市的最頂端。
這是霍夫曼一家對美好未來的想象極限,而這一幕幾乎不可能再誕生了。
她頓時有些傷感起來,心想如若有一天,她能穿過殘淵,回到家鄉去,她也要在老家建一座塔。
但不是黑色的塔,而是白色的塔,一座像燈塔一樣、能在夜幕中驅散一切黑暗的塔。
一座像老師一樣的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