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看著嘴角帶笑的林黛玉,無奈地搖搖頭,知道這丫頭是想趁機摸他的底細。
而賈雨村也好奇,如也師太的道行究竟深淺幾何,便也順水推舟,點頭同意。
如也師太拿出紙筆,請賈雨村寫下生辰八字。賈雨村想了想,覺得自己寫一九七九年好像不太妥當。
雖然那才是事實,但未免顯得戲弄人家。就寫了死鬼賈雨村的生辰八字,這個在履曆中是可查的。
如也師太驚訝地看了賈雨村一眼,兩手在袖中飛快的掐訣計算,手指舞動生風,不愧單身六十年的手速。
片刻之後,如也師太擦擦額頭的細汗,再看賈雨村時,神情已經極為複雜。
“原來是施主是再世為人,其間細節雖不明了,但一身兩世三命格,實在是曠世罕有之人。”
賈雨村心中一動,目光灼灼:“師太說再世為人,可是指在下遇到兩位真人,返老還童之事嗎?”
然後賈雨村把自己遇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得了仙丹,返老還童的故事講了一遍,林黛玉隨聲附和,表示眾人親眼所見。
如也師太眼神一陣迷茫:“返老還童?難怪如此,即是仙法所為,自然不是我能看透的。”
林黛玉催促道:“師太能算出先生再世為人,果然神算。不知可能算出先生未來如何?”
如也師太點點頭:“施主命格神奇,未來也不比凡人,貧尼隻能管窺蠡測,送給施主自己斟酌吧。”
如也師太提筆寫下:“若無前塵舊時念,何來兩世三命身。婆娑樹上長生果,落花滿地又逢君。”
黛玉還在品味著這幾句話,賈雨村笑道:“師太這一算,倒引起了我的興趣。
我讀書之時,也曾喜好雜學旁收。雖不懂先天術數,但對相麵測字這些倒也有些心得。
師太為我算命,我若是給香火錢,倒顯得看輕了師太,不如我也為師太算上一算?”
如也師太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微笑點頭,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妙”字。
“施主既有此雅興,貧尼卻之不恭,就請施主測此字,看看貧尼未來運勢如何?”
賈雨村信口說道:“妙者,少女也。師太年已花甲,卻有少女之念,可知此字非為自己所測。”
如也師太笑道:“自是如此,然此人命格,與貧尼息息相關,故而測之。”
賈雨村喝了口茶:“妙者,精微之極,隱匿之密,老子雲:常無欲以觀其妙。
此處之妙即為天地運行的秘密。師太這位少女,身上還有常人不知的秘密呀。”
如也師太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她死死地看著賈雨村,半天才緩緩道:“願聞其詳。”
賈雨村笑道:“你的先天神數隻能算出大概,難道我測個字就能知道秘密是什麼了,師太高看在下了。”
如也師太想想也對,便鬆了口氣:“如此貧尼該如何是好呢?”
賈雨村指著那字道:“妙者,與廟同音,藏在廟裡自是對的。隻是妙既然有微小隱匿之意,這蟠香寺卻惹眼了些。”
如也師太激動地一拍桌子:“貧尼多次推算,也正合此意,隻是術數無窮,人力有儘,始終無法算出桃園何處。還請施主指點迷津!”
賈雨村淡然一笑:“不敢當,在下前途未卜,哪敢指點什麼迷津。若日後有緣,自能再見,到時方知。”
一時間,幾人都不說話了,如也師太目光卻再次轉向那張紙上的,心中忽然一動。
“婆娑樹上長生果,落花滿地又逢君……”
如也師太轉身對中年尼姑吩咐:“去把妙玉叫過來。”
中年尼姑吃驚地看著如也師太,平時來寺裡的貴人,都要三番五次地要求,如也師太才會不得已讓妙玉見一麵。
怎麼今天這位賈先生壓根都沒提要見妙玉,如也師太卻主動讓妙玉出來呢?是因為這位長得英俊嗎?
片刻之後,走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頭帶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
腰間拴著秋香色的絲絛,腰下係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麈尾念珠,款款而來。
指如春蔥,手若凝脂,麵如冷玉,目似寒冰,低眉斂目,嘴角微皺,步履無塵,裙擺如波。
如仙子下凡,睥睨眾生,奈何卻是被好色道士畫符攝來的,滿心的不情不願。
等坐在蒲團上,依舊垂頭不語。如也師太輕聲道:“妙玉,給賈先生奉茶。”
妙玉吃驚地抬頭看向師父,卻見師父眼神鄭重,絲毫沒有勉強和不甘,這才抬頭看向賈雨村。
曆來多少權貴富豪,到這蟠香寺裡,能見自己一麵已是不易,奉茶還是從未有過之事。
賈雨村坐在蒲團上,比身邊幾人都高出一頭,身材魁偉,臉龐堅毅,笑容溫暖,眼神從容。
此時他正毫不掩飾地看著自己,貌似很無理,但自己卻沒覺得被冒犯。
那目光淺嘗輒止,並不像彆人那般,目光像手一樣,在自己身上揉來搓去的。
妙玉臉頰微熱,心裡竟跳了一下,立刻收斂心神,看向旁邊的女孩兒。
這一看,妙玉不覺得睜大了眼睛。這女孩雖看著還不到十歲,眼神中透出的聰慧卻不下於自己。
氣質更是超凡出塵,自己一直覺得從小到大,除師父師叔外無人可入眼,最近難得有個邢蚰煙。
可眼前這個女子,比之邢蚰煙更像自己,若是再大上幾歲,也許就又是自己一個難得的塵世知己。
妙玉看著林黛玉出神,如也心裡想的卻是正事,輕輕咳嗽一聲:“妙玉,奉茶。”
妙玉這才回過神來,結果中年尼姑遞來的茶杯,倒了半盞茶,雙手捧著遞給賈雨村。
賈雨村用三根手指捏住茶杯口,就輕巧避開了妙玉的手指,妙玉心裡一鬆,再看賈雨村時,眼中的寒冰就又化了些。
賈雨村喝了口茶,微笑道:“既然是小師太奉茶,為何不用自己的杯子,綠玉鬥也好,點犀喬也罷,都舍不得用。”
妙玉一雙美目看著賈雨村:“施主說笑了,我平時用的杯子,和師父師叔都是一樣的,並沒有那般珍品。”
賈雨村微笑不語,從妙玉和她師父的表情來看,她現在是真的沒有那些價值千金的好杯子。
想來也正常,妙玉既然是尋常小官宦人家出身,就算父母再怎麼疼愛,家資畢竟有限,怎可能有那樣的杯子?
那麼,後來在賈府裡,劉姥姥進大觀園時,妙玉的那些連賈府都沒有的好東西,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如也見賈雨村不說話,提醒道:“施主,你說你除了測字,還會相麵。我這徒兒,麵相如何?”
賈雨村再次看向妙玉,因為是相麵,自然可以認真仔細地看,看了許久,得出結論:確實好看。
然後賈雨村深沉地提起筆,在紙上寫道:“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