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真背起鐵琴時,琴尾的孤鬆紋飾在月色下泛著幽光。他拱手作揖的姿態優雅得體,仿佛隻是與石飛火在江湖一角偶遇。
用曲換水,也是雅事。
“江湖路遠,後會有期。”
白衣書生踏著滿地銀輝離去,背影飄逸如謫仙臨凡。石飛火望著他逐漸消失在官道儘頭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江湖上都是好人?”
江湖是什麼樣?
石飛火深有體會。
現在眼前的儒生吳真說江湖上都是好人,讓石飛火有點分不清吳真是不是是串子。
“怎麼?很奇怪嗎?”屋裡傳來了黃神醫的聲音,他開始收拾東西。
“為何我的江湖路,所見都是壞人與爛人。”石飛火遲疑道。
黃神醫解答了石飛火的疑惑:“他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
“……”
石飛火明白了。
與他不同,吳真是天命書院的學生,是六大門派的弟子。
當吳真這樣的名門子弟行走江湖時,魑魅魍魎自然會收起獠牙,露出諂媚與巴結的表情。
哪怕是到了昌平城,吳真一旦亮出自己的身份,便是萬刀鋒也不可輕視,甚至還要客客氣氣的招待他。
他的江湖路上自然是所見皆是熱心人。
那些對他笑臉相迎的“好人”,或許正是對石飛火亮出屠刀的惡徒。
因此,他的江湖路都是好人。而石飛火,他的江湖路上都是壞人與爛人。
他們的身份不同,江湖路也不同。
“江湖啊……”石飛火歎了一口氣,轉身幫黃神醫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裡。等他們收拾好了,天已經黑了。
他們就摸黑,趁著月色趕路,直到快到天亮,這才來到一處破廟歇腳。
“差不多走了幾十公裡吧?”石飛火不記得這一夜走了多遠。
黃神醫原地打坐調息說道:“九十公裡。”
若不是他受傷了,他也行幾百裡也不在話下。
“九十公裡啊……”石飛火對武者的機動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武者不僅破壞力驚人,機動性也非常強。眼下他可以一夜行九十公裡,不敢相信那些真人武者可一夜行多少裡。
難怪,江湖是武者的天下。
“咱們要去哪裡?”石飛火問道。
黃神醫看了看廟外太陽慢慢升起,說道:“此地都是璿璣閣的地盤,為了安全起見,咱們去滄浪洲。”
滄浪洲是玄同宗的地盤,玄同宗與璿璣閣略有矛盾,或者說,玄同宗與其他五大派都有矛盾。
這是江湖上公認的常識。
“你到底乾了什麼,要逃到滄浪洲?”石飛火道:“你那兩個徒弟呢?”
“昌平城是桑前輩命名的城市。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密謀,想要奪回這座城。”黃神醫歎了一口氣道:“結果步雲海來了,他早都來到了昌平城,打探到我們的底細。”
“等我們幾方聯合內鬥差不多了,他出來把我們都收拾了。我與那幾個人聯手,都不是他的對手,被迫逃了回來。”
“步雲海一定會針對我的人發動清洗,我讓他們往東南西北四散而去,這樣再加之我留下的後手,他們定會安然無恙。”
石飛火這才是知道黃維為什麼逃走一定喊上他。步雲海這等人物,既然能隱忍數日一網打儘,又怎會放過任何漏網之魚?
權力鬥爭,沒有僥幸。
隻是黃神醫也布下了疑陣,等步雲海發現,他已經離開了昌平城。步雲海剛當上城主,短時間內不會離開昌平城。
這便是黃神醫的算盤與生機。
可步雲海會放棄他們嗎?
石飛火正要說什麼,忽然,遠處傳來了鈴鐺聲。
“來了麼?”石飛火問道。
他以為來的昌平城的追兵。
“不是。來的人沒有殺氣。”黃神醫搖頭說道。
隨著鈴鐺聲,透過破廟的門,遠處的小路上漸漸走來一道人影。
那人頭戴破舊的竹編鬥笠,邊緣垂下的黑紗隨風翻飛,隱約可見布滿風霜的臉。他背上行囊的麻繩深深勒進肩膀,粗布衣衫上滿是塵土與汗漬乾涸後的白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把斜背在身後的長刀。刀鞘磨損得厲害,刀柄處係著個青銅鈴鐺,隨著步伐發出“叮鈴”脆響。
每走一步,鈴鐺就搖晃一下,在荒寂的小道上格外清晰。
石飛火聽到的鈴鐺聲就是源自於此。
“兩位兄台,不介意吧?”
刀客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許久未飲水的旅人。
黃神醫與石飛火搖了搖頭。
他隨意地拱了拱手,便走向破廟另一側的角落。衣袖輕揮間,一股勁風掃過,將地上的枯葉塵土儘數卷到一旁,露出還算乾淨的地麵。
“勞煩兩位走的時候輕點。”他說著便躺了下來,將鬥笠蓋在臉上。
黃維與石飛火相視一笑,非但沒有離開,反而也找了個角落躺下。刀客等了片刻,聽到的隻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不由得啞然失笑。
原來都是趕夜路的。
他不再多想,放空想法,漸漸入睡。
這一次事情很多,他需要好好休息,來養精蓄銳。他睡著睡著,忽然被一陣誘人的香氣喚醒。
他掀開鬥笠,隻見破廟中央生著一堆小小的篝火,石飛火正用一口一尺大的平底鍋翻炒著什麼。鹹肉的油脂在鍋底“滋滋”作響,混合著野菜、野酸的清香,在破廟裡彌漫開來。
鍋鏟翻動間,金黃的肉片與翠綠的野菜在火光中跳躍。那口小鐵鍋一尺見方,卻做得極為精巧,折疊的把手展開後竟能穩穩架在石頭上。
不是,你闖蕩江湖還自帶鍋嗎?
如果他這樣問,石飛火肯定會告訴他,是的。
美食會極大的提高心情,長時間保持好心情,對身體有益,自然也會對武道有益。更何況行走江湖,吃彆人的東西總歸不安全,唯有自己做的飯,才是最安全。
這也是石飛火對黃神醫說的理由。
黃神醫想了想,確實這麼個道理。行走江湖,帶口鍋確實很有必要。
刀客看了一眼,就把鬥笠繼續蓋在臉上。不就是炒鹹肉麼?有什麼稀罕的?
隻是,石飛火從行囊裡又掏出個小陶罐,撒了些香料。頓時,空氣中又多了一絲辛辣的香氣。
刀客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一聲。
特麼的,這也太香了!
不過這鄉野之處,居然還有這等香味?
莫非有詐?
刀客心中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