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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染的舊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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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竹露齋的院門被拉開一道縫隙。門外石階下站著的婦人,像一幅被歲月浸透的褪色畫卷,灰布衣洗得發白,身形枯瘦,渾濁的眼中交織著麻木與一種近乎絕望的期盼。夜風穿過回廊,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婦人沾著泥點的布鞋旁。

“姑娘……敢問,這裡……可是沈青硯沈姑娘的住處?”婦人又問了一遍,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和不易察覺的顫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竹籃的提手。

蘇硯清的心弦繃緊如弓。沈青硯?這個身份才在書院顯露不到兩日!除了山長和幾位核心教習,以及那些心懷叵測之人,誰會如此精準地尋到這偏僻的竹露齋?眼前這婦人,看似平凡,卻處處透著詭異。

她依舊隱在門後陰影中,隻露出半張臉,目光銳利如刀,審視著婦人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是。你是何人?尋我何事?”聲音刻意壓得低沉而冰冷,帶著拒人千裡的戒備。

婦人似乎被她的冷硬刺了一下,肩膀瑟縮地縮了縮,渾濁的眼睛裡那點微弱的期盼之光搖搖欲墜。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卑微:“姑娘……不認得俺了?俺……俺是吳州老家的……陳三娘啊!以前……以前在沈老爺家……做過短工,幫廚的……”

吳州?沈老爺?沈青硯這個身份在文書上的偽造籍貫!蘇硯清心中警鈴大作!偽造的身份,竟真有“故人”找上門?這絕非巧合!

她腦中念頭飛轉,麵上卻不動聲色,眼神依舊冰冷:“沈家?哪個沈家?我自幼失怙,寄養族叔籬下,族中凋零,並無相熟故舊。”她刻意將身世說得模糊而斷絕。

“啊?”陳三娘愣住了,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些,顯出巨大的困惑和失望。她喃喃道:“不……不會錯啊……那人說,沈家小姐化名入了這鳳鳴書院,就住在這‘竹露齋’,讓俺……讓俺務必把這個交到姑娘手上……”她說著,急切地掀開了蓋在竹籃上的藍布。

籃子裡沒有想象中的毒物或利器,隻有兩個用舊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物件,一大一小。

“那人?”蘇硯清捕捉到這個關鍵信息,眼神瞬間淩厲如電,“什麼人?說清楚!”她向前逼近一步,門縫開得更大了些,昏黃的燈光從她身後泄出,照亮了婦人惶恐不安的臉。

陳三娘被她驟然淩厲的氣勢嚇得後退半步,竹籃差點脫手,聲音帶著哭腔:“俺……俺不知道啊!那人……蒙著臉,聲音也怪得很,給了俺一兩銀子,讓俺來京城,把這個送到這裡……隻說……說沈姑娘見了,自然明白!姑娘……姑娘行行好,東西俺送到了,您……您收下吧!”她像是怕極了,將竹籃往門口石階上一放,轉身就要走,仿佛這竹露齋是什麼龍潭虎穴。

“站住!”蘇硯清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陳三娘腳步猛地頓住,僵硬地轉過身,臉上血色儘褪,恐懼地看著蘇硯清。

蘇硯清的目光死死鎖住她,一字一句問道:“那人,有何特征?高矮胖瘦?何時何地給你的東西?說!”

“特……特征?”陳三娘嚇得語無倫次,“蒙著臉……天快黑的時候……在……在俺們村口破廟……個子……比俺高半個頭……不不,好像……好像又差不多……聲音……像公鴨嗓子,又像捏著鼻子……俺……俺真的記不清了姑娘!求您了,俺就是個送東西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她說著,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蘇硯清連連磕頭,“姑娘饒命!東西俺送到了!您收下吧!俺家裡還有生病的老娘等著俺……”

看著婦人涕淚橫流、驚恐萬狀的模樣,蘇硯清眉頭緊鎖。這恐懼不似作偽,她似乎真的隻是一個被利用、毫不知情的工具。逼問下去,恐怕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反而可能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疑慮和翻湧的殺意,聲音放緩了些,卻依舊冰冷:“起來。東西留下,你走吧。今日之事,對任何人不得提起半字,否則……”她未儘之言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是是是!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陳三娘如蒙大赦,又磕了兩個頭,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消失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之中,仿佛身後有惡鬼追趕。

蘇硯清站在門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回廊寂靜,隻有風聲嗚咽。確定再無旁人窺伺,她才迅速彎腰,將那竹籃提起,閃身退回院內,反手“砰”地一聲關緊了院門,落閂!

背脊抵著冰涼的門板,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竹籃,那兩個油紙包靜靜地躺在裡麵,像兩顆不知何時會引爆的驚雷。

是誰?究竟是誰在幕後操縱?這看似寒酸的竹籃裡,又藏著怎樣的陷阱?

她將竹籃放在地上,沒有立刻去碰那兩個油紙包。而是走到窗邊,仔細檢查了窗栓,又將那盞豆大的油燈撥得更亮了些,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光明,驅不散滿室的陰霾和心頭沉重的疑雲。

做完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竹籃前。她沒有用手直接觸碰,而是拿起書案上一柄用來裁紙的、邊緣鋒利的小銀刀。屏住呼吸,用刀尖極其小心地挑開了那個較大的油紙包。

油紙一層層剝開,露出裡麵的東西。

不是毒粉,不是暗器。

是一本書。

一本極其陳舊、封麵幾乎完全破損脫落的線裝書!書頁泛黃發脆,邊緣磨損卷曲,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黴變、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卻極其刺鼻的、鐵鏽般的腥氣!

蘇硯清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腥氣……是血!是早已乾涸、滲入紙張纖維深處的陳年血跡!

她強忍著胃部的不適和心頭翻湧的寒意,用刀尖小心翼翼地翻開那脆弱不堪的封麵。扉頁上,用極其古拙的隸書,寫著三個墨色深沉、力透紙背的大字——

《鹽鐵論》!

《鹽鐵論》!西漢桓寬所著,記錄鹽鐵會議上賢良文學與禦史大夫桑弘羊關於鹽鐵官營、均輸平準等經濟政策的激烈辯論!此書雖非禁書,但因涉及國家財賦根本,曆來為朝廷所重視,民間流傳並不廣泛。尤其眼前這本,紙質古舊,墨跡沉厚,絕非近世刊印,更像是……前朝甚至更早的版本!

父親蘇文瀾的書房裡,就曾珍藏著一套前朝精刻的《鹽鐵論》!那是他的心愛之物,時常翻閱批注!蘇硯清幼時,還曾趴在父親膝頭,聽他講解其中關於“本末”、“輕重”的治國大道!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慟和巨大的荒謬感瞬間攫住了她!是誰?竟將這樣一本沾著陳年血跡的舊書,送到她這個“沈青硯”手上?

她顫抖著手指(這一次,她忘了用刀),小心翼翼地翻動著脆弱的書頁。書頁間夾著許多細小的紙簽,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那字跡……那字跡!

蘇硯清隻覺得一股電流瞬間竄遍全身!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

是父親的筆跡!雖然比記憶中更蒼勁些,更凝重些,但那獨特的、轉折處略帶方折、撇捺舒展如鬆枝的筆鋒,她絕不會認錯!是父親蘇文瀾的親筆批注!

怎麼會?!父親的書……父親的書早在蘇家被抄沒時,就隨著蘇府的一切化為烏有了!這本沾血的《鹽鐵論》……是從哪裡來的?又是誰,將它送到了自己麵前?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書頁上。翻到其中一頁,幾行批注旁邊,那暗褐色的、早已乾涸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眼!血跡呈飛濺狀,邊緣模糊,深深浸透了泛黃的紙頁,甚至將幾個批注的小字都染得模糊不清。這血跡……是誰的?是父親的?還是……其他人的?

巨大的衝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眼前陣陣發黑。她猛地合上書頁,仿佛那上麵沾著的不是血跡,而是滾燙的烙鐵!

目光轉向竹籃裡那個較小的油紙包。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銀刀再次挑開油紙。

裡麵是一個更小的、同樣用舊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

一層層打開舊布,露出裡麵的東西。

蘇硯清的手猛地一抖,銀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布包裡,靜靜躺著一枚小小的玉蟬。

玉質並非頂級的羊脂白玉,而是常見的青白玉,微微泛著溫潤的青色光澤。雕工也非大師手筆,線條略顯樸拙,蟬翼的紋路甚至有些模糊。蟬身不過拇指指甲蓋大小,通體圓潤,隻在蟬腹處鑽了一個極細小的孔,穿著一根同樣褪色、磨得起毛的紅繩。

這枚玉蟬……她太熟悉了!

這是她七歲生辰時,父親送給她的禮物!不是什麼名貴珍玩,隻是父親在街邊小攤上隨手買下,親手給她係在脖子上的。父親當時笑著說:“吾兒如蟬,雖居地下,終有破土高鳴之日。望你清音自遠,不染塵濁。”

她一直貼身戴著,視若珍寶。直到……蘇家傾覆那日!混亂中,拉扯她的衙役粗暴地扯斷了紅繩,玉蟬不知掉落何處。她曾以為,它早已遺失在冰冷的泥濘裡,或是被某個貪婪的衙役撿去換酒了。

可如今,它竟出現在這裡!出現在這詭異的竹籃裡!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婦人送來!

玉蟬依舊溫潤,紅繩依舊陳舊。可它上麵,似乎也隱隱縈繞著那股揮之不去的、陳舊的血腥氣!

蘇硯清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枚冰涼的小小玉蟬捧在手心。熟悉的觸感,帶著穿越時空的冰冷,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臟。父親的音容笑貌,蘇府花園裡的嬉戲,亂葬崗冰冷的絕望……無數畫麵碎片般在眼前炸開!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才勉強壓下喉嚨裡幾乎要衝出的悲鳴。

玉蟬……《鹽鐵論》……血跡……

沈青硯的身份……

這絕不是巧合!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一個指向她真實身份、指向蘇家血案的局!

是誰?是敵是友?送這些東西來,是為了提醒?為了警告?還是……為了引她入彀?

巨大的謎團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帶來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射向緊閉的院門,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門板,看清那隱藏在黑暗深處的操縱者!

她將玉蟬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玉質硌得掌心生疼。另一隻手,則死死按在那本染血的《鹽鐵論》上。血跡透過書頁,沾染在她的指尖,帶來一陣黏膩冰冷的觸感。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嚓”聲,從院牆的某個角落傳來!極其短暫,像是什麼東西刮蹭了一下牆磚!

蘇硯清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有人!還在窺伺!

她猛地吹熄了桌上的油燈!整個竹露齋瞬間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她如同一隻受驚的夜梟,無聲而迅捷地滑到窗邊,身體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屏住呼吸,將全部感知凝聚於雙耳。

黑暗中,隻有自己狂亂的心跳和窗外呼嘯的風聲。那聲輕微的“嚓”響之後,再無任何動靜。仿佛剛才隻是風吹動瓦片,或是夜貓竄過牆頭。

但蘇硯清知道,不是!那絕不是錯覺!昨夜投箭的黑影,並未走遠!他(或他們)一直在暗中監視著竹露齋的一舉一動!包括剛才陳三娘送東西的整個過程!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她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在黑暗中一動不動。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確認院外再無任何異動,她才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吐出一口濁氣。

危機暫時解除,但無形的壓力卻如同山嶽般壓了下來。她握著玉蟬和染血的書,慢慢挪回床邊,在冰冷的床沿坐下。

黑暗中,她攤開手掌。小小的玉蟬在掌心散發著微弱的、溫潤的光澤,像一顆墜入塵埃的星辰。她拿起那枚玉蟬,摸索著將斷裂的紅繩打了個死結,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它重新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涼的玉蟬緊貼著鎖骨下方的皮膚,帶來一陣激靈,也帶來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父親……女兒回來了。以“沈青硯”之名,戴著您賜予的玉蟬,回來了。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這仇,這冤,女兒……背定了!

她將染血的《鹽鐵論》緊緊抱在懷裡,仿佛抱著父親冰冷的骸骨。黑暗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燃燒著幽暗而永不熄滅的火焰。

接下來的兩日,竹露齋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平靜。

蘇硯清如同一個真正的、初入地字班、即將麵對紈絝學生的年輕教習。她每日辰時便起身,換上乾淨但依舊樸素的院服(那件被潑了粥漬的被她仔細清洗後晾在房中),前往食舍用早飯。她依舊坐在角落,無視那些或明或暗的指點和議論,沉默地吃完自己的食物。柳小姐和她的跟班們雖未再上前挑釁,但那怨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從未離開過她。

更多的時間,她將自己關在竹露齋內。書案上,除了山長林夫人所賜的《洗冤集錄》,便是那本染血的《鹽鐵論》。她像一個貪婪的蠹蟲,瘋狂地啃噬著書頁上的每一個字,尤其是父親留下的那些批注。

父親的批注,並非簡單的釋義,更多的是結合時政、針砭時弊的犀利見解。關於鹽鐵官營,他寫道:“利出一孔,則國富而民凋;權歸豪強,民怨而國危。當審時度勢,以民為本,不可拘泥古法,亦不可縱容兼並……” 其見識之深,憂患之切,躍然紙上。

而在那血跡斑斑的書頁旁,父親的批注更是觸目驚心:“……鹽稅之重,實如剜肉補瘡!江南三州,去歲因鹽課逼死民戶竟達百數!長吏匿而不報,隻知催科,此非聚斂,實乃……飲鴆止渴!國之根基,在於民心,民心若失,大廈將傾!” 字字如刀,直指時弊!那飛濺的血跡,仿佛就是這尖銳言論帶來的災厄烙印!

蘇硯清的手指撫過那被血跡模糊的字跡,指尖冰冷。父親當年,是否就是因為這些直刺要害的言論,觸怒了某些不可言說的利益集團?這本《鹽鐵論》,這本沾血的《鹽鐵論》,就是無聲的控訴!

她小心翼翼地翻動著每一頁,不放過任何一處夾縫和批注的空白處。試圖從中找出父親可能留下的、關於他察覺到的危險、關於他正在追查之事的蛛絲馬跡。然而,除了這些憂國憂民的犀利見解,再無其他暗示。

她不甘心,又拿起林山長所賜的《洗冤集錄》。這本前朝謝安所注的奇書,並非單純記錄刑案,更蘊含著洞察人心、明辨真偽的智慧。首頁那行蒼勁的批注“冤屈如塵,蒙心蔽目。洗之不易,唯持心燈,照見幽微”,仿佛是對她此刻處境最貼切的寫照。

她仔細翻閱著關於血跡辨認的章節,試圖判斷《鹽鐵論》上血跡的陳舊程度和可能的來源。書中記載:“血入木石,久則色沉褐,味腥鏽……濺血如星,多為創口近噴湧……” 這與書頁上的血跡特征吻合。這血……至少是數年前留下的了。

她合上書,閉上眼。線索似乎又斷了。染血的書,失而複得的玉蟬,神秘的送書人……這一切都指向蘇家舊案,卻如同一團亂麻,找不到清晰的線頭。而更大的謎團是——那個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究竟是誰?他(她)將這些東西送到她手上,目的何在?

是蘇家舊仆?是父親生前的至交?還是……當年陷害父親的仇敵,故意用此物來試探、恐嚇她這個漏網之魚?

每一種可能,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遠處傳來少女們清脆的誦書聲,一片歲月靜好。而她所處的竹露齋,卻像被無形的屏障隔絕,籠罩在真相的迷霧與殺機的陰影之下。

明日……便是辰時。便是她以“沈教習”的身份,正式麵對靖南王世子蕭珩的時刻。

那個在藏書樓如鬼魅般出現、帶著惡意戲謔的少年,那個將她推上風口浪尖的始作俑者。他會如何發難?他又是否……與這染血的舊書、這神秘的威脅,有著某種她尚未察覺的關聯?

蘇硯清的目光落在書案上那塊覆蓋著箭孔的粗布上,又摸了摸,胸前冰冷的玉蟬。冰封的心湖下,暗流洶湧。她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新的宣紙,拿起墨錠,一下,一下,沉穩而用力地研磨起來。墨條與硯石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戰鼓在心頭擂響。

墨汁濃稠如夜。

她提起筆,飽蘸濃墨。手腕懸停,目光沉凝。筆鋒落下,並非書寫,而是開始默寫《鹽鐵論》中父親批注最為犀利的段落!筆走龍蛇,字字如刀,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悲憤與決絕!

她要記住!刻入骨髓地記住!記住父親的聲音,記住這染血的控訴!無論明日麵對的是怎樣的狂風暴雨,她都必須穩住!必須活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第三日,寅時剛過。

天邊隻有一抹極淡的魚肚白,夜色尚未完全褪去。竹露齋內一片寂靜。

蘇硯清已經起身。她沒有點燈,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仔細地梳洗整理。長發用那根普通的木簪一絲不苟地挽成最簡單的圓髻,沒有一絲碎發。身上是昨日漿洗過、顯得格外挺括乾淨的淺碧色院服,領口袖口都整理得服服帖帖。她刻意選了一身最合體的,褪去了前幾日的寬大和狼狽。

她走到書案前。那塊覆蓋箭孔的粗布已被收起,猙獰的孔洞暴露在空氣中,像一個沉默的傷疤。她沒有試圖遮掩。旁邊,是那本攤開的、沾著陳年血跡的《鹽鐵論》,以及林山長所賜的《洗冤集錄》。她將這兩本書,連同幾本嶄新的、屬於地字班的基礎經籍——《論語集注》、《孟子正義》,整齊地碼放在書案一角。

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一切,最後落在書案中央。那裡,攤開著一張雪白的宣紙。旁邊,硯台裡的墨汁已研磨得濃黑發亮,一支嶄新的狼毫筆架在筆山上。

她走到水盆邊,用冰冷的清水洗了臉。水珠順著她蒼白卻異常沉靜的臉頰滑落。她抬起頭,看著銅盆裡模糊晃動的倒影。鏡中的女子,眼神冰冷銳利,深處卻燃燒著兩簇幽暗的火焰。沈青硯的麵具之下,是蘇硯清永不屈服的靈魂。

她拿起布巾,仔細擦乾臉上的水珠。然後,走到書案後,端正地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如同雪地裡寧折不彎的青竹。

她在等待。

等待那個決定她接下來命運走向的、身份尊貴卻聲名狼藉的學生。

等待一場注定不會平靜的、交鋒的開始。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晨曦透過窗欞,將書案分割成明暗交錯的格子。遠處傳來書院晨鐘悠遠清越的回響,一聲,兩聲……辰時將至。

蘇硯清閉上眼,調整著呼吸。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胸前衣襟下那枚冰涼的玉蟬。父親……保佑女兒。

就在晨鐘第七聲餘韻將散未散之時——

“砰!”

竹露齋那扇並不十分結實的院門,被人從外麵用一種極其粗暴、近乎踹開的方式猛地撞開!沉重的門板砸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窗欞都嗡嗡作響!

巨大的噪音撕裂了清晨的寧靜,也瞬間打破了竹露齋內近乎凝固的沉靜!

蘇硯清霍然睜眼!目光如電,射向洞開的院門!

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濃烈的、幾乎蓋過清晨草木清氣的酒氣,搖搖晃晃地出現在門口!

正是靖南王世子——蕭珩!

他顯然剛從某個通宵達旦的宴飲場合過來。那身標誌性的暗紫色織金雲紋錦袍皺巴巴的,領口敞開,露出裡麵同樣淩亂的雪白中衣。長發隻用一根金環鬆鬆垮垮地束著,幾縷碎發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俊美得過分的臉上帶著宿醉未醒的潮紅,眼白布滿血絲,眼神迷離而狂躁,嘴角卻掛著一抹極其惡劣、充滿挑釁意味的獰笑。他手裡還拎著一個幾乎空了的、鑲嵌著寶石的鎏金酒壺,隨著他踉蹌的步伐,酒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哈!沈……沈先生!”蕭珩一腳踏進小院,聲音因醉酒而含混不清,卻異常響亮,帶著濃濃的譏諷,“本世子……來……來上課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他腳步虛浮,像個不倒翁似的在狹窄的天井裡晃蕩了幾步,目光掃過空蕩冷清的院子,最終落在正屋洞開的房門內、端坐在書案後的蘇硯清身上。

“嘖!”他嗤笑一聲,拎著酒壺搖搖晃晃地走到正屋門口,高大的身軀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濃烈的酒氣混合著他身上名貴的龍涎香,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麵而來。

他眯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上下打量著端坐不動、麵無表情的蘇硯清,視線在她乾淨整潔的院服、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以及那沉靜得近乎冷漠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她麵前那張空白的宣紙上。

“嗬……裝模作樣!”蕭珩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將手中的空酒壺“哐當”一聲隨意地丟在門檻上,濺起幾點塵土。他搖搖晃晃地邁進屋內,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和跋扈的氣息,徑直朝著蘇硯清的書案走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蘇硯清緊繃的神經上。

他走到書案前,雙手猛地撐在桌麵上,身體前傾,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幾乎要將臉湊到蘇硯清麵前!那雙布滿血絲、帶著醉意和狂躁的鳳眼,死死地盯著蘇硯清深潭般沉靜的眼眸,試圖從裡麵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驚慌或畏懼。

濃烈的酒氣噴在蘇硯清的臉上。她甚至能看到他眼中自己冰冷如鏡的倒影。

“沈先生……”蕭珩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狎昵的、充滿惡意的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聽說你……學問很好?字也寫得……很‘工整’?” 他刻意咬重了“工整”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書案上那個被墨汁覆蓋的箭孔痕跡。

他伸出手指,帶著輕佻和侮辱的意味,竟想去勾蘇硯清的下巴!

“來,讓本世子看看……你這張臉……到底……藏著什麼……”

就在那帶著酒氣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蘇硯清皮膚的瞬間——

“啪!”

一聲清脆而響亮的拍擊聲,驟然在寂靜的齋舍內炸響!

蘇硯清沒有後退,沒有閃避。她端坐如磐石,在蕭珩的手指即將碰到她下巴的刹那,左手如電般抬起,並非格擋,而是快、準、狠地,用儘全身力氣,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蕭珩伸過來的那隻手的手背上!

力道之大,聲音之響,讓整個房間都為之一震!

蕭珩的手背瞬間浮現出一個清晰的、通紅的掌印!火辣辣的疼痛感讓他迷離狂躁的眼神猛地一凝!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顯然完全沒料到這個看似柔弱沉靜的“寒門教習”,竟敢如此直接、如此狠厲地反擊!酒意似乎都被這一巴掌扇醒了幾分,錯愕和難以置信取代了之前的狂躁,死死地瞪著蘇硯清!

蘇硯清緩緩收回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她抬起眼,目光毫無畏懼地迎上蕭珩錯愕而漸漸變得危險的眼神。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凍結千年的冰原。清冷的聲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盤,一字一句,清晰地在這充滿酒氣和劍拔弩張的房間裡響起:

“世子,請自重。”

“此地,是課堂。”

“學生蘇硯清,”她微微一頓,清晰地吐出那個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目光如刀鋒般銳利,直刺蕭珩眼底,“奉山長之命,授世子課業。世子若欲求學,請——”

她抬起右手,指向書案對麵那張空著的、顯然是給“學生”準備的硬木椅子,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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