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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胡商酒肆說離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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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的喧囂似乎並未因昨夜曲江池畔的慘劇而稍減。白日的南曲,雖無夜間的燈火輝煌與鶯聲燕語,卻也人流如織。各色樂坊、酒肆的門戶半開半掩,絲竹調弦之聲隱約可聞,空氣中殘留著隔夜的酒氣與脂粉香。隻是這喧囂之下,似乎多了一層壓抑的低語和窺探的目光——霓裳娘子焚身而亡的消息,早已如野火般燎遍了整個長安城。

侯硯卿並未穿那身顯眼的緋色官袍,隻著一件尋常的深青色圓領襴衫,腰間束帶,懸著那不起眼的皮囊,帶著兩名同樣便裝的精乾刑部差役,穿行在平康坊的街巷中。他步履從容,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兩旁的招牌幌子,最終在一家掛著“胡姬招”三字、門麵頗大的胡人酒肆前停下腳步。

酒肆裡彌漫著烤羊肉、茴香、胡椒以及濃烈葡萄酒的混合氣味。幾個高鼻深目、卷發虯髯的胡商正圍坐一桌,用粟特語激烈地爭論著什麼,表情驚惶。櫃台後,一個明顯是掌櫃模樣的中年胡人,正愁眉苦臉地撥弄著算籌,不時抬頭擔憂地望向外間。

侯硯卿徑直走到櫃台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掌櫃的,打聽個人。”

胡人掌櫃抬起頭,看到侯硯卿雖衣著普通,但氣度沉穩,眼神銳利,身後跟著的人更是精悍,心知不是尋常客商,連忙堆起笑容,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應道:“郎君請講,小人知無不言。”

“可知一個叫‘安勒延’的粟特商人?專做香料買賣的。”侯硯卿開門見山,同時將一小塊碎銀輕輕放在櫃台上。

看到銀子,掌櫃的眼皮跳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更殷勤了,但眼神卻閃爍起來:“安勒延?哦…哦,知道,知道。是常來小店喝酒的安老板嘛!做香料生意,從波斯那邊過來的好貨不少…不過…”

“不過什麼?”侯硯卿追問,目光緊盯著掌櫃的眼睛。

掌櫃的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不過…他好像惹上麻煩了!昨兒個後晌,就是上巳節那天,天還沒黑透呢,他急匆匆跑來,臉色難看得像抹了鍋底灰!連他平日裡最愛的三勒漿都沒要,就灌了一囊咱們這兒最烈的‘龍膏酒’,付了錢,連找零都不要,慌慌張張就走了!臨走前還跟丟了魂似的,嘴裡念叨著什麼…‘不該貪心’、‘禍事來了’、‘得趕緊走’…對了!”掌櫃的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聲音壓得更低,“他懷裡好像還緊緊抱著一個東西,用舊羊皮裹著,看形狀…像是個匣子!金燦燦的角好像露出來一點!”

金匣子?侯硯卿心中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他去了哪裡?”

掌櫃的搖搖頭:“這小人可真不知道了。隻看見他出門就往西市那邊跑,像是要回他的貨棧吧?安老板的貨棧就在西市波斯邸那邊,叫‘迦南香’。”

“他最近可有什麼異常?或者,跟什麼特彆的人接觸過?”侯硯卿追問。

掌櫃的皺起眉頭,努力回想:“異常…說起來,大概半個月前吧?安老板好像發了一筆小財,出手闊綽了不少,還吹噓說弄到了一種極其稀罕的西域奇香,叫什麼…‘阿勃參’?還是‘阿勃勒’?小人記不清了,反正是個拗口的名字,說是價比黃金,有市無價!當時還神神秘秘地說,這香啊,不是用來聞的,是…是用來‘燒’的!燒起來有奇效!當時大夥兒都當他說醉話呢…”

燒起來有奇效!

侯硯卿的瞳孔猛地一縮!霓裳娘子袖中那幽藍的火焰、指縫裡那奇異的甜膩辛辣異香…瞬間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那香,他賣給誰了?”侯硯卿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

掌櫃的被這突然變化的氣勢懾得一哆嗦,結結巴巴道:“這…這小人哪能知道啊!安老板口風緊得很,這種賺錢的買賣,他…他怎麼可能告訴旁人?不過…”他遲疑了一下,“小人倒是記得,大概七八天前,霓裳…霓裳娘子身邊那個叫春杏的小丫頭,好像來店裡找過安老板一次,神神秘秘的,兩人在角落嘀咕了好一陣子…後來安老板就給了她一個小錦囊…”

霓裳娘子!線索瞬間清晰!

侯硯卿不再多問,抓起櫃台上的碎銀拋給掌櫃:“今日之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語氣平淡,卻帶著沉甸甸的警告意味。

掌櫃的連連點頭,冷汗都下來了:“明白!小人明白!”

就在這時,一個負責外圍查訪的刑部差役急匆匆走進酒肆,附在侯硯卿耳邊低語了幾句。侯硯卿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什麼?安勒延失蹤了?”

差役點頭,語速很快:“是,大人。我們的人去了西市‘迦南香’貨棧,大門緊閉。詢問鄰居,都說昨夜上巳節就沒見安勒延回來。今早貨棧夥計去上工,才發現裡麵值錢的香料少了許多,像是被人匆忙卷走了。安勒延本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侯硯卿眼神冰寒。香料販子、霓裳娘子、奇異的“燒香”、金燦燦的匣子、離奇失蹤…這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點,正被一條無形的、帶著血腥味的線飛速串聯。

“大人,還有一事。”另一個差役也快步進來,呈上一份薄薄的卷宗,“京兆府那邊剛移送過來的舊案卷。就在十天前,西市一個經營波斯地毯的胡商,叫賽巴爾的,也是突然失蹤,貨棧裡一片狼藉,值錢的貨品和金銀都不見了。當時隻當是尋常卷款潛逃或仇殺,因是胡商,並未深究。但…卷宗裡提到,賽巴爾失蹤前,似乎也和人私下交易過一批極其昂貴的‘火浣布’和…一種罕見的、能切割金玉的西域奇石粉末。”

火浣布?切割金玉的粉末?

侯硯卿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昨夜那巨型牡丹燈精鐵骨架頂端!他派去查驗的人回報,燈盞核心懸掛處,有幾道極其細微、絕非正常安裝或燃燒能留下的、異常整齊的切割和熔融痕跡!

霓裳娘子指縫裡的異香(阿勃參?)來自香料販子安勒延。

安勒延失蹤前接觸過霓裳娘子的侍女,並得到霓裳娘子授意購買了那種“燒起來有奇效”的香?

安勒延失蹤,同時丟失的還有香料和一個“金匣子”?

而能製造出燈盞上那種詭異切割和熔融痕跡的“火浣布”和“奇石粉末”,其擁有者——波斯地毯商賽巴爾,也在十日前離奇失蹤!

兩個失蹤的胡商,一種詭異的香,一種匪夷所思的破壞工具,一個在萬眾矚目下被焚殺的當紅歌妓…

侯硯卿猛地轉身,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酒肆外熙攘的街市,仿佛要穿透這浮華的表麵,直抵那深藏於暗處的猙獰脈絡。他對著身邊差役,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立刻去查!查霓裳娘子身邊那個叫春杏的侍女!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還有,調閱所有關於安勒延和賽巴爾近三個月生意往來、人際接觸的卷宗!特彆是…他們接觸過的,非富即貴之人!”

“這案子,可不僅僅是‘天罰’那麼簡單了。”

他拿起那份記載著賽巴爾失蹤案的舊卷宗,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麵,目光落在“火浣布”、“奇石粉末”這幾個字上,又聯想到安勒延懷中那個“金燦燦的角”。

“鬼市,金匣,胡商命案…”侯硯卿低聲自語,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現,“好一個連環扣。這長安的水,果然深得很。”

他大步走出胡姬招酒肆,深青色的身影彙入平康坊的人流。陽光照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從曲江池畔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昨夜那甜膩而辛辣的異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窗外,一陣風吹過,幾片被昨夜火焰燎焦的牡丹花瓣,打著旋兒,飄落在酒肆門前冰冷的石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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