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工這些年不是沒來過新人,但大部分工於心計或是阿諛奉承之輩,皆沒能入得了大師兄的眼,簽合同沒多久便草草離開。
哪像小師弟,一進來就被人捧著護著。
玄陰老魔拍手大笑:“好一個玄門正道,老魔我這些年不願遁世,求的便是你們這場景,每每看到,總是妙不可言,回味無窮啊!”
林慕玄看著那道人,噗嗤笑了一聲。
他扭頭看向玄陰老魔說:“你這妖道好不講道理,若是真如你所願,這靈境才會釀出大禍。”
玄陰老魔沉默片刻,然後笑道:“那你要如何?”
林慕玄說:“你上……”
“我說過,我是魔修。”
“我們會派人和你一起上。”
玄陰老魔嘲諷道:“你這小子,一邊喊著我草菅人命,一邊又要拿彆人的命當籌碼,可真是……”
“我沒有決定彆人命的權利。”林慕玄平靜上前一步說,“但我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利,所以我上。”
玄陰老魔愣在那裡。
那女修錯愕看向林慕玄。
段飛星露出敬佩的神色。
而瓊解放和玄雪風臉色卻變了。
“小師弟……”
“大師兄,二師兄,不用勸我了。”林慕玄揮了揮手說,“相信我。”
兩人眼中露出遲疑的神色,最終點了點頭。
林慕玄看向段飛星說:“飛星哥,若是玄陰老魔不願意隨我一同見三頭屍……”
“我平素不愛許諾。”段飛星開口道,“但如果玄陰老魔不和你去,我拚了一身老命,幫你殺他。”
他看向那女修,女修蒙著眼,正愣愣看著林慕玄,片刻後她說:“我和你們一同前去吧。”
林慕玄搖頭說:“你留下來吧,再少人,壓不住玄陰老魔了。”
那道人嘴巴開了又合,臉色變換不定,隱約有些想規避林慕玄的目光。
然而,林慕玄在和女修說完後,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轉身走向玄陰老魔:
“去,還是不去。”
玄陰老魔臉色黑一陣白一陣。
他處心積慮想分裂眾人,卻沒想到一個煉氣期的小鬼,卻將眾人串在了一起。
老魔頭冷哼了一聲,不知想到什麼,最後還是低聲罵道:“行,那你可得走在前麵,”
林慕玄笑了笑說:“行,一起?”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地宮的地麵突然震了片刻。
玄陰老魔臉色變了。
本來還算淡定的林慕玄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隻見地宮深處,一個體型單薄的雙頭怪人拖著一把長劍,緩緩從黑暗深處走來。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眾人一時忘了呼吸。
林慕玄轉頭看向玄陰老魔說:“那我先行一步。”
說著便朝著三頭屍走去。
玄陰老魔咬了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下一刻,林慕玄的腦海一片空白,忽然單膝跪倒在地上,劇烈的疼痛從身體各處蔓延開來。
這是林慕玄從未體驗過的痛苦。
他感覺脖子好像被撕裂了一般,腦海裡仿佛還殘留著淩厲至極的劍鳴。
——他竟什麼也沒感覺到,就觸發了替死傀儡。
或許是察覺到林慕玄已經死過一次,三頭屍沒有繼續攻擊他,而是將目光看向了玄陰老魔。
玄陰老魔哀嚎了一聲,也如倒栽蔥般摔在地上。
“師弟,彆反擊,會被繼續攻擊。”
瓊解放大聲喊道。
劍廬的諸多手段,在靈境行者遇害,觸發替死手段後,都會給予喘息的機會。
這時若是將人帶離出來,也隻是重創而不至於瀕死。
這也是為什麼各方還能來試探這個靈境的緣由。
然而,林慕玄卻回頭對眾人笑了笑,然後一個前撲,摟住了玄陰老魔。
剛剛被打出替死手段的玄陰老魔一回過神來就看到林慕玄一個飛撲,將他帶著衝向了三頭屍。
“我草,你彆過來啊!”
渾身疼痛的老魔頭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聽見林慕玄大喊:“二師兄,動手!”
下一刻,他的意識陷入了空白。
……
恍惚中。
林慕玄感覺自己沉入了幽暗的深海,意識卻漂浮至一處闊落的古宅。雕梁畫棟,氣象非凡,昭示著主人家的煊赫。
他如幽魂般飄入院落,停駐於一扇軒窗之外。
窗內,一襲青衫的少年正臨案揮毫,羊毫筆尖懸於宣紙之上。
忽而筆走龍蛇,墨痕如驚雷裂帛,撇捺間一行狂草揮毫而成,最後一筆陡然收勢,筆鋒懸於紙上半寸。
案上,“山河入夢”四字墨跡淋漓,道不儘少年心中那吞吐天地的壯懷。
“廷鑨,廷鑨!”門外傳來帶著笑意的呼喚,腳步聲由遠及近。
少年聞聲回頭,恭敬地拱手:“父親。”
來者正是其父莊允誠,他大步流星地走進書房,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與得意,像藏著一個天大的寶貝。
“廷鑨,快瞧瞧,為父替你尋來了什麼好東西!”
林慕玄心中一凜。
眼前這對父子,哪還不知道二人正是掀起清代文字獄腥風血雨的《明史案》肇始者——莊廷鑨與莊允誠。
少年莊廷鑨放下筆,好奇道:“父親,何事讓您如此開懷?”
莊允誠獻寶似的湊上前,眼中滿是慈愛:“你不是心心念念想換支頂好的筆麼?今日,為父替你圓了這個念想!”
莊廷鑨聞言,唇角微揚,帶著少年人的矜持與自信:“父親,湖州地界上能尋到的好筆,您不是早已為我搜羅遍了麼?再者,孩兒覺得,咱家鄉的羊毫,未必就遜色多少。”
“不一樣!大不一樣!”莊允誠朗聲大笑,眉宇間儘是為人父的驕傲與滿足,“這筆,是為父費儘心思,重金延請了宮中告老還鄉的禦用製筆匠人,專門按你最愛的湖州羊毫樣式,為你量身打造的!獨一無二!”
饒是莊廷鑨方才還故作淡然,此刻也不由得動容。
王朝鼎革之際,許多堅守氣節的製筆、製墨大家,寧願封爐閉戶,也拒奉新朝年號。
頂尖的筆墨,早已是可遇不可求。父親這一番“處心積慮”,所求的何止是一支筆?
林慕玄默默凝視著這書房內氤氳的溫情。父子相視而笑,陽光暖融融地包裹著他們,他卻不由得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