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五石坡不到五裡之地,因為還要等頭前斥侯的回報,行進的破虜軍已停了下來。蔡輪今天是掌總兒,按著大將軍的要求,今日兵士們必須軍容嚴整,以示大國軍威,騎著馬從頭跑到尾看了一圈,心裡很是滿意:兵士們身上還算乾淨,否則不光是大將軍怪罪,自己明日到各營中歸還衣甲時還不免要跟些丘八們打嘴皮官司。
胡安絲托有些不安,她今天的身份是戰俘,有幾名兵士專門看護是不能亂動的,見蔡輪回來便對他說道:“大將軍,你去看看吧。”蔡輪聞言一怔,心中暗笑:“毛懷小子果然說得不差,胡女真跟大將軍對上眼了。”他是早想跟著去看熱鬨的人了,苦於一刻也不能離隊,對著胡安絲托一擠眼說道:“放心,胡校尉已經去了。幾隻狼難不倒他們。”胡安絲托見蔡輪擠眉弄眼地神情古怪,臉上微微一紅,不再理會他,在馬上伸著頭望著孫旭東他們去的方向。
“來啦。”幾名兵士喊過,胡安絲托也看見幾個人影,心中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每次哥哥冒頓出去打獵時,自己在營中除了興奮和能獵到什麼的新奇外,卻從來沒有今天這種揪心和焦燥的感覺,胡安絲托頓時呆了,難道在自己心中他比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哥哥更為重要?不是不是,往日哥哥出去打獵都帶著好多人,從不像他今天一樣傻子似的搶過人家的弓箭便去了,自己當然要多擔心一些。胡安絲托找了一個勉強的理由,兩眼緊盯著漸近的人影,“空馬?”看清了前頭的戰馬上確實沒人,胡安絲托心猛地一陣緊縮,她知道成群荒原狼的攻擊能力,再也不想著去找什麼理由了,一把帶過馬韁繩,口中一聲輕喝,縱馬離隊就向前迎去。
幾名專門看護胡安絲托的兵士一聲驚呼,急忙跟著撥轉馬頭,中有一名竟邊摘下背上的長弓,蔡輪在他馬屁股上踢了一腳喝道:“追就是了,放箭當心射了自己,快追。”
胡安絲托緊催戰馬,風馳電掣般就到了幾人跟前,一眼就看見馬背上渾身血汙的孫旭東,驚叫一聲,跳下戰馬嘴中胡話連連。孫旭東見狀也跳下馬,眼見胡安絲托滿眼關切,猜也猜得到她肯定在問自己有沒有受傷,便挺挺胸笑道:“沒事。”胡安絲托原本要伸手去拉他,此時見孫旭東果真無事,一時想到這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瞟了後麵胡校尉和毛懷等人一眼,果然都是方才蔡輪臉上一樣的表情,不由大窘,伸著的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紅著臉尷尬異常。幾名剛追上來的兵士見狀不知所措,為頭的剛要出聲稟報想想多餘,倒成了他們護送胡安絲托來的一般了。
“月明公主,你看。”毛懷用手指著前麵兩匹用來馱狼的馬背上,那隻銀狐狼被放在了最上麵,渾身雪白的銀毛沒有一根雜色,在陽光下燦然奪目。
孫旭東對毛懷的話有些將信將疑,雖然有不少民族信奉某些動物作為部族的神物,但應該不至於像毛懷說的那麼邪乎吧?先膜拜再獵殺,豈不先要被狼獵殺了?此時隻見胡安絲托看見那隻銀狐狼後兩眼發直,嘴裡迸出三個字正腔圓的漢字“銀狐狼”後,滿臉肅然雙手在胸前合什就地跪倒,口中不住念念有詞。孫旭東大感驚異之下轉頭望毛懷,隻見他滿臉得意之色,那意思自然是我毛懷所說不差吧?
“這狼誰殺的?”胡安絲托站起身問毛懷道,臉色中卻有些緊張。
毛懷不答,隻笑著用手指指孫旭東。眾人隻見胡安絲托臉上緊張的神情頓時沒了,隻是仍然是一臉肅穆,兩眼盯著孫旭東忽然嘴中開始用胡語唱歌,一邊手舞足蹈一邊慢慢靠近正饒有興趣地呆看著的大將軍,在眾人目光中,輕歌曼舞的胡安絲托踮起腳尖,抱住孫旭東的頭頸,在他還留有狼血的額頭上‘叭’地一聲,極響亮的親了一口。
這就是胡人的民風,孫旭東仰聲哈哈大笑,心中一時舒暢無比,看來這隻銀狐狼帶給他的肯定是好運,不光是可以收服胡人,還可以娶得眼前這位明豔的公主為妻。
正午時分,圍著五石坡方圓十幾裡之地,兩軍斥侯們騎著快馬走馬燈般地在穿插,相互警惕著對方的後方。而在五石坡頂上,兩支敵視已久的軍隊齊聚在坡頂,胡人在一陣低沉的號角聲後排成了一條長隊,兩百步的對麵,鑫軍則在三聲天地為之震動的炮聲中和胡兵對齊了陣形。
兩百步的距離上孫旭東已看見長長的軺車隊,一身白裝的胡兵中,護衛在軺車隊邊上的一隊鑫軍服色極為顯眼,卻看不清哪一個是護衛南宮。
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南宮這時已是恍然大悟,胡子劫軺車隊是用作了交換的籌碼,難怪不敢染指軺車隊。眼前百步之遙破虜軍的軍旗正迎風招展,中軍將軍旗下不正是君武兄弟?南宮一時百感交集,渾身熱血湧上頭頂,轉頭對手下兵士們說道:“兄弟們,抄緊家夥,君武將軍救咱們來了。”此時還沒脫離險境,萬一胡子搞鬼,就跟他們拚了。但見手下人雖都聽令握緊了刀劍,但臉上的表情卻很複雜,不由心下暗歎一聲。
軺車上的李玲兒和雲姑也一直趴在小窗偷看著外邊,但她們看到的卻是站滿了胡兵的另一邊,軟簾掀得稍稍多了些,被一名胡兵看了個正著,那胡兵竟張開滿是黃牙的大嘴對她們做了一個甚為嚇人的鬼臉,嚇得倆人摟作一團,再也不敢挨近小窗。
冒頓也手搭著涼棚在看鑫軍的隊形,找著了自己的妹妹月明公主後,冒頓心中大尉,急忙再看鑫軍嚴整陣形,這才發現鑫軍兵士的氣勢和往日很有些不同,這就是那支遠道而來的破虜軍?冒頓皺眉抬頭看看頭頂正中的太陽,右手彎刀高高舉起,整隊人馬開始前移,對麵的鑫軍卻又是一聲炮響,長長的隊形向前推進。
百步距離上,兩軍停下了腳步,冒頓向身邊一名胡兵百夫長一點頭,那百夫長答應一聲,連鞘解下腰中的彎刀遞給邊上的胡兵後,兩腿一夾戰馬衝出軍陣,舉起雙手直奔鑫軍陣中。這是雙方約定的先互押人質,等交換過後再行放回。果然鑫軍中也有一名兵士出陣,在馬上高舉雙手向胡軍中奔來。就在雙方質押兵士擦望而過之時,冒頓忽然發現妹妹身旁的戰馬馬背上,好像有一個閃閃發出銀光的物事搭著,不由得心中疑惑,看形狀倒像是一隻狼?難道會是傳說中的銀狐狼?
正在疑惑之間,就見過去的百夫長已被幾名鑫軍兵士用刀劍圍住,那百夫長卻隻在掙紮,稍後幾名鑫軍兵士退開,百夫長竟徑直走到那匹馬前跪倒。冒頓大驚,鑫軍果然獵獲了銀狐狼。身後傳來的不少胡兵輕聲驚叫聲。
除了頭臉已用水洗淨,孫旭東身上還是一身血泥。見那百夫長的舉動轉頭望著胡安絲托,胡安絲托也正望著他,淡淡一笑說道:“哥哥護兵,阿達,拜狼王,是。。那個。。規矩。”規矩兩個字是跟著孫旭東學的,說得準確之極。隻見那百夫長對著銀狐狼舞拜完畢,大步走到胡安絲托前躬身行了禮,一手抓過胡安絲托的馬韁繩昂然而立,任由鑫軍兵士將刀劍架在頭頸。孫旭東見那百夫長相貌威武,膽色俱佳,不禁暗暗點頭。
兩軍人質換過,號角鼓聲又起,孫旭東身後的毛懷催馬出了軍陣到了陣中,胡兵派出的卻是給一直給軺車隊做人質的百夫長。
毛懷和百夫長兩人在軍陣中交涉了半晌,那百夫長總是不時看一眼幾十步外的銀狐狼。移時過後,隻見毛懷搖搖頭後一帶馬韁,緊跑幾步到了孫旭東跟前稟道:“大將軍,胡子說我們鑫人無信,要咱們先將人放回去,然後他們才放咱們的軺車。”
鑫軍胡校尉等人聞聽臉有怒色,更有幾名屯長小聲開罵。孫旭東早料胡子有此著,心中暗笑胡子的狡詐還在初級階段,因為上回冒頓給伯齊的書信中先要了一大堆應用之物,最後才若無其事地提出女俘一名,且根本不談公主二字,自然是怕鑫軍知曉不利公主。但此時卻獨獨先要放回女俘,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孫旭東轉過身對軍官們嗬嗬一笑道:“都說胡人講信義,咱們今天就試試。大家隻須在暗中戒備,彆讓胡子小看了咱們破虜軍。”說罷對毛懷說道:“你回去跟他說,咱們立即放人,人到了他們立即放軺車。”
等毛懷回到陣中高舉一手,孫旭東轉過頭看著胡安絲托,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竟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半晌過後孫旭東輕聲道:“胡安絲托,你去吧。帶上那隻銀狐狼。”
胡安絲托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再也留不住了,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替她牽著馬韁的阿達雖聽不懂卻大是奇怪,聽胡安絲托低聲說了一句胡語急忙將手中的韁繩交給她,邊上鑫軍兵士牽過了馱著銀狐狼的那匹馬,也把韁繩交給了胡安絲托。
“駕。”胡安絲托眼中瞬間忽然恢複了高傲的神色,一聲輕喝後兩腿一踢,兩匹戰馬出了軍陣。
“張弓!”孫旭東心中揪得緊緊地,發泄似地大喝一聲,身後早有準備的兵士弓箭頓時開張,一排排長箭對準了對麵的胡兵。
冒頓沒有食言,胡安絲托剛剛回到陣中,南宮的軺車隊就已經開始動了。對麵的胡兵也張開了弓箭,這時候是最緊張的時候,每每出事就出在此時,一時間偌大的五石坡頂上隻聞軺車的轅馬馬蹄聲。
南宮走在軺車隊的最後,全身的神精繃得比兵士們手中的弓弦還要緊,當他的眼望著就要回到鑫軍陣中,君武將軍正打馬前迎時,隻覺兩眼一黑,咕咚一聲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來。
南宮悠悠轉醒時,已經躺在顛簸軺車上,破虜軍已在回程中了。睜開兩眼就見孫旭東一雙關切的眼睛,他累極了的人了,一直處在高度緊張和亢奮之中,突然的鬆馳讓他隻覺倍感的虛弱。對著滿臉欣喜的孫旭東苦苦一笑:“唉,君武,南宮真是慚愧,這回又被胡人俘了。如是也要被打成奴隸,行軍法時就行我一個,隻求你高抬貴手,千萬放過我手下弟兄。”說罷從懷中摸出景監給孫旭東的絹信。
孫旭東見南宮轉醒,知他隻是虛脫,絕無性命之憂。聽了南宮的話不禁發呆,這才想起軍人被俘按律是要被打成軍奴的,這事自己還真是沒想過,在伯齊麵前一直未曾提起,但麵對著南宮企望之色,孫旭東沉聲道:“南宮大哥放心,你們刀劍在手,算不得被俘。君武拚著這將軍不做也要在太子爺麵前保得兄弟們周全。”
“南宮謝謝君武了。”南宮聞言,鐵打一般的漢子兩隻眼角都已濕潤了,稍後想起了什麼,“你見過李玲兒了嗎?還有雲姑?”
“李玲兒?”孫旭東印象中並不記得有這麼個人,“雲姑也來了嗎?”
“嗯,景大將軍信中寫得有。她們都在軺車中,你快去見見吧,她們這回被嚇得不輕。”
孫旭東一直在南宮軺車上,此刻下了的軺車才知道為什麼南宮會擔心。南宮的手下已經被收繳了兵器,正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在隊中。邊上破虜軍的兵士們持劍在手,竟像是押著一群敵軍的俘虜一般。孫旭東不由勃然大怒,厲聲對一名隊率喝道:“是誰讓你們如此對待他們的?”
“標下。。標下是遵胡校尉之令。”那隊率看著一向溫和的大將軍臉色不善,一時竟有些驚慌。
“他們是大鑫國的軍人,是兵士,你們立即將他們的兵器還給他們。”孫旭東兩眼瞪得溜圓,對著那隊率高聲怒喝。那隊率吃了一驚,急忙轉身對手下人下令。
“君武。”“君武大哥。”兩聲尖叫從一輛小軺車中發出,飽含著意外和驚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