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大單於冒頓營裡的胡兵都已鑽出了帳篷,一隊隊胡兵生起了柴火,將串成串的羊肉架在火堆上烤。肉串上大滴大滴的羊油不時滴入火堆中,‘滋’地一聲響後即化作一朵跳動的火焰,發出濃鬱的羊膻味道。
南宮本能地意識到胡兵有行動,他搖搖昏昏發沉的腦袋,伸腿踢了踢還倦在地上睡覺的兵士,低聲說道:“告訴兄弟們都精神些,胡子要動了。”果然稍後便有兩個胡人提著木桶走過來,南宮不由問了一句:“是不是又要移營了?”那兩個胡人瞪了他一眼,倒下桶中盛著的冷羊肉冷著臉揚長而去。南宮心中暗罵,伸手抓起一塊羊肉,狠聲說道:“兄弟們,吃他娘的。”
大單於冒頓已經周身結束停當,對站在身邊的軍師用漢話說道:“軍師,本單於去了,兩個時辰後你讓右賢王領著他的萬人隊分成兩翼隨後接應,破虜軍隻有幾千人,用他的萬人隊足夠用了。”那軍師低眉答應一聲,卻用胡話複述了一遍冒頓的命令,冒頓點點頭帶著衛兵大步出帳,那軍師微微側轉頭皺皺眉頭後,嘴角處卻顯露出一絲陰笑來。
胡兵們已經吃飽喝足,見大單於出了營帳,兩名千夫長大聲喝令,頓時一陣人喊馬嘶後,兩千騎兵便已整裝待發。冒頓仰身對著尚未逝去的一彎淡月,嘴中念念有詞,稍頃後突然撥出腰中的彎刀對著胡兵們一聲大喝,等兩千名胡兵高喊著回應後,縱身跳上了戰馬。
荒原上巴根草的生命力令人驚歎不已,原本才剛剛吐出的一絲新芽,一場雨水過後,不到兩天功夫就畢剝著撥出新節,盤根錯節地鋪成了大片的草甸,從裡麵不時冒出一兩隻野兔的腦袋,豎起耳朵警惕地四周張望。
離杜城東南五十裡處有一個地勢平緩的小山坡,坡頂上除了隨處可見的巴根草,還佇立著五塊光禿禿的大石,小山坡因此得名五石坡
上午巳時剛過,五石坡往日的寧靜被穿梭般一隊隊斥候打破,斥候中既有鑫軍的,也有胡兵的。向來見麵就要打起來的斥候們,今日卻各司其職,互不乾涉。坡頂是這一帶的製高點,斥候們策馬衝上坡頂,極目四望,能望及幾裡之外。
孫旭東帶著胡校尉的兩千破虜軍已到了離五石坡不足十裡之地,為了在胡子麵前顯示大鑫國的軍威,上自破虜將軍,下至騎甲兵士,無不都是衣甲鮮亮。隻是臨行前蔡輪對兵士們囑咐了無數次,路上時請分外小心身上的衣甲,因為這身行頭都是他從各營中好不容易才湊來的,弄皺巴了回去可不大好交差。
胡安絲托騎馬緊跟在孫旭東身後,身上已換回了自己雪白的胡裝,先前破損的地方已縫補好,漿洗得一塵不染。不時抬眼看一眼孫旭東的背影,讓她感覺不到一點就要回家的興奮,心裡隻希望這條回家的路永遠都走不完。
頭一次在荒原中看到大片的綠色原本讓孫旭東有些新奇之感,不時回頭望一眼胡安絲托,想起就要和她分手了心底不覺大是憂悶。忽然走在前麵的毛懷猛地伸直了頭頸,吸溜著鼻子像是嗅到了什麼,轉頭滿眼興奮地對孫旭東說道:“大將軍,有狼群!”
毛懷是荒原中的獵戶,從小就對獵物有著天生的敏感。正在煩悶中的孫旭東聞聽隻想正好借著散散心,“胡校尉帶著隊,咱們殺狼去!”一把搶過邊上親兵背著的長弓和箭壺,兩腿用勁一磕馬蹬,跟著毛懷向左前方疾衝而去。
吸足了雨水的荒原還有些打滑,戰馬被緊催卻也顧不得了,翻飛的馬蹄將地上的泥土和草根撂得老高。孫旭東百忙中先背好箭壺,馬韁繩係在馬蹬上,兩腿用勁夾住馬腹,穩穩坐在馬背上,左手持弓右手從箭壺中摸出了長箭。
下了一個土坎果然前麵出現幾個緩緩移動小黑點,毛懷經驗豐富,轉頭大喊一聲:“大將軍,標下繞過去包抄!”即帶馬韁往左一帶,孫旭東點頭會意,右手長箭在馬屁股上猛擊一記,緊催戰馬徑直向著黑點衝去。
七匹凶猛壯碩的荒原狼剛剛進行了一次小型聚餐,肚子還隻吃得半飽,呲著牙正在四處搜索著能填滿另半個胃的獵物。全身雪白的頭狼最為精神,第一個發現了遠處的動靜,低嗥一聲,幾匹狼頓時跟著警覺,佇立不動抬著頭望著疾衝而來的戰馬。片刻之後,頭狼忽然長身跳起,嚎叫出極為淒厲的嗥聲,竟像是百萬軍中的大將軍發令一般,果然身前三匹荒原狼聞聲跟著短促地低嗥了一聲,小跑著迎向戰馬。
眼著的黑點越來越大,慢慢變成了三隻荒原狼。孫旭東坐直身子,右手長箭搭在弓弦之上,嘴中卻繼續呼喝著催馬向前。
三隻狼開始加速,從四腳逐一離地的小跑開始兩腿同時離地的縱躍,它們是經驗最豐富的荒原獵手,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用力,什麼時候應該衝刺,才能發揮出最後的致命一撲。
不到一百二十步的距離上,孫旭東兩腳踏牢馬蹬,側身在馬背上站起,張開了長大的步弓,這是一個難度很大的動作,除了足夠的臂力還要很高的身量才能辦得到。當眼前跳躍著衝擊的狼躍起的一瞬間,孫旭東右手手猛然鬆開,被緊繃著的弓弦一聲長呤,將鋒利的長箭閃電般送進了剛剛躍起的狼頭!
剩下兩隻狼見同伴哀號著摔倒,最右邊的一隻狼竟稍有遲疑,但中間的一隻灰狼卻更加勇猛,張嘴翻唇露出尖尖的獠牙,尖號著繼續向前。
右手向身後劃過一道弧線,孫旭東迅即在箭壺中摸出了第二枝長箭,大吼一聲,步弓再次張開,瞄準了中間奮勇向前的灰狼,穩穩鬆開了右手。不到八十步的距離上步弓的殺傷力是驚人的,兩麵開刃的箭簇帶著箭杆從灰狼的頸下鑽入,直沒至箭羽。
兩隻狼的慘叫聲讓右邊那隻狼的意誌徹底崩潰了,它不再遲疑,向右掉轉方向將在後麵掌握平衡的尾巴緊緊夾起,極堅定地一溜煙似的逃了開去。
雪白的頭狼怒不可遏,再次伸直頸發出嗥叫,兩隻前爪在地上撓了幾把後,碩大的身軀像離弦之箭般往前衝出,身後三隻母狼同時對頭狼的勇敢引吭高歌,隻是歌聲未歇,一支長箭疾飛而至,從叫得最響的一隻母狼的頭頸處洞穿,正是毛懷抄到了土坎之後。
孫旭東兩箭射倒兩狼,胸中豪氣大生,張嘴長叫。眼見衝來的這隻狼渾身雪白,真是平生僅見,孫旭東不由大是興奮,右手一帶馬韁繩,想讓跑歪的戰馬迎向疾衝而來的白色頭狼,戰馬一聲忽律律長嘯,兩隻前蹄向左踏出,後腿剛剛抬起,落地的兩隻前蹄卻被濕泥滑倒,偌大的馬身頓時倒向一邊,將正站在馬上高叫的破虜將軍狠狠地摔在了一個土窩子裡。
孫旭東被摔了個措手不及,左手長弓拿捏不住被甩在了一邊,慌亂之中隻得扭身以腰臀著地,隻覺勃頸中頸椎骨炒豆般連響,頭頸立時僵住。幸好身下土窩子裡有厚厚的巴根草甸,雖被摔得身冒金星卻未傷了筋骨。
那頭狼正在疾衝中,眼前發生的一切竟令它一時不知所措,先是對著倒地的戰馬衝擊,忽然扭轉身向倒在地上的孫旭東撲來,片刻之後淩空躍起,開張血紅的尖嘴咬向獵物的脖頸。
孫旭東大驚失色,壯碩的頭狼足足超過兩百斤,真要被它撲倒再難翻身。顧不得脖頸間的刺痛,拚死力向邊上滾了幾滾,電光火石間堪堪躲過頭狼的一撲,一身借來的將軍服色卻已全是泥花,狼狽不堪。
頭狼靈動之極,一撲不中迅即轉身,嗥叫一聲,對著正想坐起的獵物再次淩空撲出。孫旭東不禁心中大罵毛懷,此番卻再也無力滾出,兩肩被頭狼撲住向後倒地,緊接著鼻中隻聞得一股腥氣,頭狼血紅的舌頭已伸到了眼前。孫旭東奮力伸出左手,死死抓住頭狼下齶的皮毛,入手處隻覺光滑之極,急忙翻轉手指關節緊緊頂在頭狼咽喉之中。
頭狼發出低沉的嗚咽聲,舌頭上腥臭的口水直滴在孫旭東臉上,孫旭東此時情急拚命,隻扭動頭臉讓雙眼避開,扭動中眼睛卻已瞟見從箭壺中四下散落的長箭,但此刻右手被身子壓住無法得出,隻得左手手指關節拚命向上頂出,一心隻想讓頭狼喘不過氣。相持片刻後,孫旭東隻覺那狼勁力大得出奇,比先前在前山殺死的那隻狼要力大得多。他咬緊牙關,忍著鑽心般的疼痛,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左手指骨向狼下鄂骨頂去,頭狼大概被頂得難受,抖動著頭頸稍一收勁,孫旭東隻覺身上一輕,右手迅捷握住一支長箭,抬手頭狼口中。
頭狼嘴中鮮血如注,吃痛不過開始拚命向後縮身。這回孫旭東抓住它下顎的左手不再用力外頂,卻死死往回拉,大口喘著粗氣,任憑腥味極重的狼血淋個滿頭滿臉,右手用儘力氣將長箭一寸寸往頭狼嘴裡伸。頭狼用儘全身力氣不住掙紮,兩隻後腿在地上跳起,抽搐著蹬在孫旭東的下半身上,尖利的狼爪將他的馬褲劃得稀爛。
耳邊終於有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快到儘前時孫旭東右手的長箭已被他了大半,那頭狼已隻剩抽搐,嘴裡的血也儘流光。孫旭東大叫一聲,兩手一齊用力,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頭狼推向一邊。
“將軍大人!”原來是胡校尉有些不放心,還著幾名親兵過來看看,先前隻因一人一狼倒在土窩子裡他們並沒有發現,隻是看見孫旭東那匹已站起的戰馬才跑了過來。扭頭見倒在地上血人一般的孫旭東,不由大驚,幾人跳下馬,瘋了一般飛跑過來。
孫旭東大喘著氣,用力地答應了一聲。“將軍大人,沒事吧?”胡校尉不及喘氣,上來一把抱住滿身是血的孫旭東,孫旭東坐起來猛喘了幾口氣,摸了一把臉上的血,不禁心有餘悸:“奶奶的,這隻狼真夠狠的,快,快,你們趕快去看看毛懷,他那兒還有三隻呢。”胡校尉轉聲下令親兵趕緊去土坎子那邊看看,自己卻仍是摟著孫旭東不放。
毛懷也是吃了戰馬的虧,一箭射倒一隻母狼後,正打算再次開弓,那戰馬卻被撲上來的兩隻狼驚了,隻是不肯上前不停在原地打轉,毛懷破口大罵,等跳下馬時兩隻狼已到身前,隻得丟了弓箭抽前腰間的銅劍以一博二,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兩隻已懷有狼崽的母狼殺死。
毛懷跟著胡校尉的親兵到了孫旭東身邊,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白色頭狼大吃了一驚,丟了大將軍不顧,蹲在那隻狼邊又是摸又是看,半晌後才大聲說道:“大將軍,你殺死的這隻狼是銀狐狼,這。。這。。這可太好了。”
孫旭東故作鎮定地哈哈一笑,“本將軍當年曾空手力屠四狼,這幾鳥狼算個啥?”嘴中吹些大氣,心底還是有些心虛,他知道,方才如果不是萬幸一把就抓住了那枝長箭,自己這會兒已不能說話了。
“不是,大將軍誤會了。”毛懷一臉驚喜之色大聲說道:“銀狐狼極少,標下在荒原中從來都沒見過,隻是聽人說起過,銀狐狼在狼群中一定是頭狼,最是凶猛,胡人稱為狼王。聽老人們胡人見了銀狐狼要先膜拜再獵殺,在胡人中除了月亮神,就是能獵殺銀狐狼的勇士是最受敬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