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限已經到了,他妻子單獨約我在公園裡見麵。她沒有一絲表情,聲音乾啞地問我,是否還有一點餘地。那一刻,我心中湧起了一絲不忍。如果她能像他那樣,淚水滂沱,或許我真的會心軟。畢竟,進城的機會如此難得,即便這需要我付出一個孩子作為代價,這代價也顯得異常沉重。可是,她實在是太冷靜了,竟像最後的通牒一般。要知道,我儘管是一個農村人,可是,高傲和倔強我一點都不缺,我以同樣的無可抗拒的態度回答了她。她走了,眼睛裡是焚燒的怒火,咬著牙,冷冷地對我說:那你等著吧!
她的眼神如利劍般穿透了我,我仿佛看到了潛藏的殺意,那是一種高貴被踐踏後的絕望與憤怒。然而,自信的我依舊堅信,他們不會有更高明的手段來對付我。打我罵我,把我從學校驅逐出去,都不會改變我對他們的威脅,隻能使我對他們的索取,變本加厲。
今天是7月9日,明天就是最後期限,我正在為即將在7月14日舉行的北京大學研究生畢業典禮做準備。明天離校後,我將不能住在學校。如果他不能在明天的畢業典禮後,聽到我的名字被分配到學校,那麼,我必須為自己找個臨時的住處,那麼,今晚我必須抽出時間,找一個能暫時寄存我的地方。儘管心裡有些傷感,可是,想到我不僅明天就會在北方大學上班,還擁有了冰城市的戶口,那麼,即便是經曆一段小小的磨難又能算作什麼呢?
我堅信,我的明天一定會更好!!
……
日記戛然而止。30年前7月9日晚,北方大學進修老師林玉被殺。現場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跡,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偵破的線索。一個月後,市刑警隊專案組撤銷,林玉案被掛起。
陽明小區。
高非明把日記合上,拉開窗簾,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晨練的人們在樓下的綠地中進行著各式各樣的運動。
冰城市的早晨,天空蔚藍。自從政府加大了對城市汙染的監控以後,大氣質量明顯好轉,尤其是高非明所住的街區,處在冰城市的上風方向,空氣比其他地區更加好一些。高非明在陽台上活動了一會兒手腳,精神好多了,看了一夜的日記,他還是感到了些疲倦,畢竟快40歲的人了。過去在部隊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他記得曾經連續工作了四天四夜沒闔眼,不僅不覺得困,還有使不完的力氣。
高非明熱了杯牛奶,打開了電腦。他已經幾天沒有回家了,他一直對那個叫薑子牙的網友頗感興趣。
高非明向他連續說了好幾遍“你好”,可是沒有回應,他沒在網上。他便打開郵件,有他發來的兩封郵件:
不該發生嗎?
又發生了一起意外身亡事件,儘管受害者並非北方大學的學生,且與先前四起案件沒有明顯的相似特征,但不能完全排除她與這些案件之間存在某種聯係。
薑子牙
我要休假了,去一個我熱愛的地方,我喜歡那裡,就像喜歡我的生命。我的遊戲你一定還是沒有去玩,看來你是一個不喜歡遊戲的人,我有點遺憾。我的朋友都是喜歡遊戲,尤其是關於死亡的遊戲,可你喜歡什麼呢?我非得猜上一猜不可!
哦,對了,我總是隱約覺得,那個殺手又要來了。也許……就在現在……
薑子牙
高非明被薑子牙的郵件攪得心亂如麻,他還不能確定那個薑子牙到底是什麼人,他曾懷疑過是皮德或淳於北,可他很快就否定了。尤其是淳於北,當她聽到高非明向她講起薑子牙的事情時,她的表情是驚愕的,雖然也懷疑那個薑子牙,或者是一個知情者,或者是一個圈裡愛搞惡作劇的人。可是,他們還是一一加以否定,最後的判斷是,北方大學裡的人。原因是,他能很詳細地知道該案的基本情況,而且能夠進行有針對性的分析,即便是他靠《現場》節目東鱗西爪的介紹而望文生義,那麼,他也一定就是在北方大學周圍,每天都了解和熟悉該大學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而高非明在看了上述郵件之後,更明確了他是北方大學的人以外,他甚至有了一絲懷疑,那就是薑子牙很清楚他的網友是一個警察,而且是主持該係列謀殺案的組長,進一步說,他甚至知道他就是高非明。即便是高非明還不能確定他的目的,可是,他能夠如此關心該案,又能通過網絡知道對方是誰,那已經不是一般的可怕。
高非明把薑子牙的郵件拷貝了以後,裝進口袋,他覺得皮德該上場了。對於如此網絡高手,指望到電信部門查找對方的電子地址,那根本不可能,因為他們不但可以改變或把自己的電子地址隱藏,黑進他人的電子地址也完全是一碟小菜。
高非明剛到樓下,電話便急促地響了起來。淳於北在電話裡告訴高非明,北方大學報案,有一個大學生在昨晚失蹤。高非明聯想到薑子牙的郵件,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現在在哪裡?
去你家的路上,馬上就到。高非明聽到了淳於北在開車警報。
北方大學保衛部。
學校已經放假,校園裡顯得空空蕩蕩,那些不回家的學生因為不用上課而待在宿舍或是外出打工。整個學校,隻有保衛部依然正常工作。高非明等剛進大門,保衛部部長就從門衛室裡跑出來迎接。
進了保衛部辦公室後,高非明看見校警正在對幾個學生取筆錄。
保衛部部長向高非明介紹著事情的經過。
學校在放假前,對留校的學生和教職員工進行了登記,共有384名學生沒有離校,29名教職員工因為有學生留校而留崗,其中大部分是食堂的師傅和寢室樓的管理人員。384名學生,其中有女生184名,男生200名。留校的原因,大部分是家庭條件不好,利用暑假在當地打工。而失蹤的女生叫王漫,是大三學生。據同學講,王漫一直在雞鴨街的黑貓夜總會當領位員。三天前,也就是學校正式放假的那天,同寢室的人看見她去上班,而再未回來。起初都以為是在工作的地方住了,反正放假後也沒有人查寢,可是,昨天晚上,王漫的一個老鄉打電話到寢室找她,說她三天沒有到黑貓夜總會工作了,所以才報了案。
有王漫的照片嗎?高非明問。
校警把幾張照片遞給高非明。照片上的王漫長得很嫵媚,身材修長,長發披肩,皮膚白皙,十分青春。
王漫有多高?
170厘米左右吧。保衛部部長看著校警,校警點著頭。
了解她最後那天走的時候穿著什麼衣服嗎?高非明問。
還沒有,我們正在調查。校警說。
淳於北,你立即接手對王漫的同寢同學和找她的那個老鄉進行調查,要細致。
高非明讓保衛部部長帶著,去王漫的寢室看看。
王漫的寢室在校園的c區504棟,8個人一個房間,王漫的床在靠窗戶的下鋪,除了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幾乎再沒有什麼更多的東西。高非明問住在王漫對麵的女孩。
王漫平時都幾點回來?
她一周在黑貓夜總會工作4天,除了周二和周四,回來的時間基本上是淩晨2點左右。很少有夜不歸宿的時候,除了……
除了什麼?高非明追問。
她有一個男朋友,是一個開網吧的,就在雞鴨街,她每周二、四要到男朋友那住。
你們見過她男朋友嗎?
見過,我們還經常去他的網吧玩。
叫什麼網吧?她男朋友叫什麼名字?
叫時代空間。不知道,都叫他黑哥。
王漫平時有寫日記什麼的習慣嗎?
沒有,哪有時間寫呀?再說她也不是愛記日記的人。
王漫最後離開寢室那天,你在寢室嗎?
在,我還告訴她早點回來著。
你們找不到她,去她男朋友那問了嗎?
去了,其實我們幾乎每天都有人去那上網。黑哥也瘋了似的找她,還火氣衝天地罵她,一定是被哪個大款給包了。
對了,她離開的那天穿著什麼衣服?
衣服。女孩想了想,好像是裙子,紅裙子。
你能確定嗎?高非明追問。
女孩過來,翻開王漫的衣箱,裡麵沒有紅裙子。然後肯定地說:肯定是紅裙子,她的衣服全在這裡,而她有一件紅裙子。
高非明回到保衛部辦公室的時候,淳於北已經把基本情況都搞清了。那個老鄉也在,他叫張強,水利專科學校三年級學生,和王漫同是佳木斯市人,既是高中同學,又在一個村裡住。他知道王漫每年暑假都不回家,隻是想來問問她有沒有什麼事,可沒想到,王漫竟然失蹤了。
淳於北把已經掌握的情況彙報給高非明說:王漫,22歲,佳木斯市郊區向陽鄉雙富村人。身高171厘米,最後離開學校時穿紅色連衣裙。有一男朋友,在雞鴨街開網吧。據同學反映,從三天前開始,王漫就沒有出現在網吧,而打電話給佳木斯了解,王漫沒有回家。據黑貓夜總會的人介紹,王漫三天前的晚上,還沒到舞廳,就突然打電話請假,也沒有說明原因,從此再沒有出現。
現在還不能斷定王漫到底是失蹤還是遭遇不測,但有一點,非正常失蹤的可能性極大。高非明對淳於北和陸續到達的隊員們說,從現在開始,分成三組,淳於北、皮德和老柴各帶一組。淳於北查黑貓夜總會,查一切與王漫有聯係的關係人,到電信局提取她手機通話清單,尋找最後一個聯絡的人。關於王漫與來往黑貓夜總會的關係人,一定要查到底。皮德立即調查王漫的男朋友,從他身上了解王漫都和哪些人來往,而且她是否和叫黑哥的好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特殊男人往來。對了,王漫一定也經常上網聊天,破解她的密碼,檢查一個月來她和所有網友的談話記錄。對於談論諸如錢、殺人和性等敏感話題的網友,要找到真人;老柴坐鎮北方大學,著重調查王漫和學校哪些人關係密切,尤其是要針對35—45歲的男人。從某種跡象看,王漫並非一個隻為了掙取生活費才到黑貓夜總會工作的女孩。我給你們6個小時時間。高非明看了眼手表,現在是9點10分。咱們下午3點準時碰頭。
雞鴨街。
霓虹燈牌在潮濕晨霧中扭曲,綻放出迷離斑斕的光影。時代空間網吧的藍色led招牌微顫,'網'字末筆閃爍不定,預兆著某種不安。玻璃門把手上纏著半圈褪色的紅布條,沾著陳年的油漬,在穿堂風裡微微顫動。
推開門的瞬間,渾濁熱浪攜帶著廉價煙味、泡麵鹹腥與青春汗臭,猛然襲來。四十八台 crt顯示器在幽暗中閃爍,藍光映照著一張張年輕卻疲憊的麵孔。有人在激烈的遊戲對戰中嘶吼,鍵盤被敲得震天響;有人戴著耳機,對著麥克風輕聲笑語;還有人將屏幕調得極低,在昏暗的角落裡窺視著不可言說的畫麵。
皮德皮鞋踏過黏膩地板,留下無數杯可樂奶茶傾灑的痕跡。他身後的隊員小王手按在腰間,槍套的皮革摩擦聲幾乎不可聞。兩人的目光同時掃過角落——三台並排的電腦前,三個年輕人正襟危坐,屏幕上跳動的像素塊組成的畫麵,在藍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收銀台後的男人蹍滅煙頭,煙灰缸裡早已堆滿歪斜的煙蒂,幾縷青煙嫋嫋升起。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黑色 t恤,脖頸處的紋身若隱若現,像是條盤踞的蛇。當他抬頭的刹那,皮德注意到他眼底密布的血絲,顯然是徹夜未眠。
“何東明?”皮德掀開襯衫一角,藏在第二顆紐扣後的警官證金屬邊緣劃過昏暗的燈光。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縮,隨即換上一副諂媚至極的笑容,眼角的魚尾紋仿佛瞬間活了過來,每一條都藏著不可告人的算計。“哎喲警官,快請樓上坐!”他的聲音高亢得有些刻意,打破了網吧裡原本嘈雜卻又壓抑的氛圍。
通往閣樓的樓梯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步都伴隨著木板的吱呀聲。二樓是一個私自搭建的夾層,天花板低矮得仿佛觸手可及,讓人有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幾乎令人窒息。黴味與汗酸味交織在一起,如同無形的巨浪撲麵而來,褪色的床墊上隨意丟棄著一條皺巴巴的運動褲,旁邊則是幾個東倒西歪的空啤酒罐,顯得格外淩亂。兩把纏著絕緣膠布的馬紮歪斜地擺在茶幾旁,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正播放著刺目的畫麵:蒙著白紗的女人對著攝像頭做出不雅動作,猩紅的指甲在特寫鏡頭下泛著詭異的油光,誇張的呻吟聲從破舊的音響裡傳出,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
何東明慌忙伸手去關電腦,卻被皮德冰涼的手背擋住。“接著放。”皮德跨坐在吱呀作響的馬紮上,皮鞋碾過地毯某處潮濕,黏膩的觸感從鞋底傳來。他身後的小王守在樓梯口,魁梧的身影完全擋住了下方的視線,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何東明顫抖著手摸索出煙盒,過濾嘴不經意間蹭過皮德製服上閃亮的紐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抽煙,警官大哥!”
“王星失聯事件引起了廣泛關注,至今已過去五天。”皮德盯著屏幕裡扭動的身影,聲音平靜得可怕,“上周三淩晨兩點,她在你這取走三千塊現金。”話音未落,何東明喉結劇烈滾動,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她說要給老家寄錢!”他的聲音拔高,帶著明顯的慌亂。
皮德猛地貼近,何東明脖頸間那股廉價的古龍水氣息與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腐臭味交織在一起,直衝他的鼻腔。“寄錢需要半夜轉賬?”皮德的目光如刀,“還是說,跟你直播間的‘生意’有關?”他的指尖劃過鼠標墊邊緣露出的半截 u盤,金屬接口還沾著皮膚碎屑,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閣樓裡突然陷入死寂,安靜得能聽見樓下鍵盤敲擊聲。何東明猛地站起,馬紮撞翻茶幾,筆記本電腦在塑料膜上劃出刺耳聲響。“我對天發誓!王漫就是普通女朋友!”他額頭青筋暴起,指縫間還殘留著尼古丁黃漬,“她在黑貓夜總會當服務員,我……我就是心疼她!”
皮德冷笑,指尖劃過移動硬盤接口:“心疼她,所以就讓她接觸這種烏煙瘴氣的直播?心疼她,所以就對她的一舉一動進行無孔不入的監控?話音未落,屏幕突然彈出新窗口,滿屏淫穢代碼閃爍間,何東明突然撲向窗戶,鐵欄杆在他的撞擊下發出吱呀聲。小王反應迅速,一個箭步衝上前,鎖喉將他按在鏽跡斑斑的防盜網上。
“再動,你這網吧的光纖就等著被消防查封。”皮德將 u盤插進電腦,進度條開始緩慢跳動,“順便,讓你直播間那些‘觀眾’也亮亮相?”何東明癱坐在地,冷汗浸透後背,牆上貼著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宣傳海報被空調風吹得嘩嘩作響,那些黑色的文字在風中扭曲,仿佛在無聲地嘲笑他的愚蠢與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