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林一中的校門外,校長帶著幾位校領導早已等候多時。
見鄭儀走來,校長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熱情地握住他的手:
“鄭校友!可算把你盼來了!”
陽光照在教學樓的紅牆上,鄭儀恍惚了一瞬,他曾在這裡度過了三年苦讀時光,每一寸土地都刻著熟悉的記憶。
“校長客氣了。”
他微笑著點頭。
“能回母校看看,是我的榮幸。”
“哪裡哪裡!”
校長笑容滿麵,聲音刻意提高了幾分。
“你是咱們學校培養出的高考狀元,現在又在省裡……”
後半句意味深長地收住,卻足以讓一旁的教導主任和年級組長眼神發亮。
鄭儀心知肚明,校長這次盛情邀請,既是因為他當年的成就,更是因為聽聞了趙家的事,在縣城這樣的小地方,沒有秘密可言。
趙建平那樣的地頭蛇都低頭認栽,足以說明許多問題。
校長親自引路,帶著鄭儀參觀校園的新設施:
“這是新建的圖書館,省裡撥的款……”
“那個籃球場是去年翻修的……”
“對了,我們準備設立一個‘傑出校友榜’,你的照片要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每句話都透著刻意的討好,卻又小心翼翼地不越界。
走到教師辦公樓時,鄭儀遠遠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走廊上。
李老師,他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李老師穿著筆挺的襯衫,金絲眼鏡下的眼睛掃過來時,先是一愣,隨即浮起一絲不屑的笑容。
“喲,這不是我們班的‘書呆子’嗎?”
他踱步過來,聲音故意拔高。
“怎麼,在省城混不下去了,回來重溫舊夢?”
校長臉色一變,剛要開口,李老師卻繼續道:
“聽說你考了個公務員?鄉鎮公務員可不好乾啊,天天跑腿打雜,工資也就三千出頭吧?”
他上下打量著鄭儀樸素的穿著,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這小子肯定在省城混得不行,不然怎麼連套像樣的西裝都沒有?
鄭儀靜靜地看著他,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位李老師當年沒少刁難他。
隻因為他是農村孩子,沒送禮,沒背景,就被安排在教室最後一排;明明成績優異,卻總被諷刺“隻會讀死書”;申請助學金時,更是百般阻撓。
而現在,曆史似乎要重演了。
校長的笑容僵在臉上,教導主任手中的記事本“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幾個校領導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誰都沒想到,李老師竟會在這種場合發難。
鄭儀卻依然淡定,隻是輕輕整理了下袖口:
“李老師風采依舊。”
簡簡單單一句問候,沒有任何反擊,但校長已經反應過來了。
“李興德!”
校長厲聲喝道。
“你胡說什麼?鄭校友是專程回來探望母校的!”
李老師一愣,這才注意到校長等人對鄭儀畢恭畢敬的態度。
他心中一突,但想到自己老婆是教育局領導的妹妹,底氣又足了幾分:
“校長,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某些人仗著讀過幾年書就覺得自己了不起,實際上——”
“夠了!”
一聲怒喝從後麵傳來。
眾人回頭,隻見教育局的劉局長帶著幾個人匆匆趕來,臉色鐵青。
李老師還沒反應過來,劉局長已經快步走到鄭儀麵前,雙手握住鄭儀的手用力搖晃:
“鄭同誌!您回家鄉怎麼也不通知一聲?我剛聽說您來了學校就立刻趕來了!”
李老師僵在原地,臉色瞬間慘白。
他大舅子,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教育局長,此刻竟對鄭儀熱絡得像是見了多年老友!
“劉局長……”
李老師嗓音發乾。
但劉局長根本沒看他一眼,仍滿臉堆笑地對鄭儀道:
“鄭同誌,縣裡正在籌備‘優秀人才返鄉計劃’,您作為傑出校友,一定要給我們提提建議……”
鄭儀淡淡一笑:
“劉局客氣了,我隻是回來看看老師。”
他說著,目光平靜地看向李興德。
這位曾經趾高氣揚的班主任,此刻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他的金絲眼鏡滑到了鼻尖,卻無暇去扶,隻是死死盯著劉局長攥著鄭儀的手。
校園裡安靜得可怕,連風拂過梧桐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
劉局長終於察覺到氣氛不對,皺眉環視一圈:
“怎麼回事?”
校長乾咳一聲,硬著頭皮解釋:
“李老師剛才……和鄭校友有些誤會……”
“誤會?!”
劉局長猛地扭頭,淩厲的目光刺向李興德:
“你乾什麼了?”
李老師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慌亂地摘下眼鏡擦拭,語無倫次道:
“我、我就是和學生敘敘舊……”
“我和李老師確實有些理念不合,不過教書育人,各有各的方法。今天主要是來看望母校,不必為這些小事費心。”
他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劉局長心知肚明。
這不是原諒,而是更高級的冷漠。
李興德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配被鄭儀放在眼裡。
劉局長迅速恢複了笑容,對鄭儀的"寬容"連連稱是。
“鄭同誌心胸開闊啊!”
他狠狠瞪了李興德一眼。
“不過我們教育係統絕不會姑息這種師德失範行為!”
轉身對秘書厲聲道:
“通知人事科,立即對李興德老師展開師德師風專項調查!”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劈得李興德麵如土色。
在縣城這種地方,被局長點名調查,職業生涯就算完了。
更何況他自己知道,這些年收受家長禮品、刁難貧困學生的事數不勝數……
鄭儀看著眼前這場鬨劇,心裡並無快意。
曾經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班主任,如今不過是個跳梁小醜;而那些趨炎附勢的嘴臉,在權力的照射下更加不堪。
“各位領導,”
他微微欠身。
“我還有些私事,先告辭了。”
沒人敢攔,眾人簇擁著將他送出校門。
臨走前,校長小心翼翼地遞上名片:
“鄭校友,以後常聯係!”
鄭儀禮貌地收下,轉身離去。
這一趟,已經足夠讓整個鬆林縣知道,鄭家那個"書呆子",如今是誰也不敢惹的人物。
夕陽西下,他站在田埂上回望母校,紅磚教學樓在餘暉中顯得格外滄桑。
十年前那個背著破書包站在校門口的少年,恐怕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連校長都要看他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