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摩挲著牌麵凸起的“十品“二字,耳邊仍回蕩著演武場震天的驚呼。
然而未等他跨出院門,陰影中已有人影蠢動。
“周教習的刀都敢折這小子活不過三天。“
“聽說有人懸了紅,一條胳膊十兩銀子。“
風聲裹挾著低語,從牆角陰影處拂過耳畔。
楚寧腳步未停,破舊布衣隨風掀起微紋,衣下雷光似有若無,仿佛電蛇遊走。
他很清楚這座武館的規矩——敬強者如神明,欺弱者如草芥。捧高踩低,弱肉強食,向來如此。
今日他斬斷的是周教習的刀,明日若無後手,被人斬的,就是他的頭。
甲院深處,藥池之畔,薄霧氤氳。
按理酉時正是弟子淬體之際,藥池該泛著苦澀的鍛骨香味。
但今日池水卻泛著詭異的靛青色,幽光映在石壁上,如鬼火飄搖。
楚寧蹲下身,指尖微觸池麵,瞬間泛起一層細密血珠,仿佛池水在反噬活人肌膚。
“新方子?”他語氣平淡,眼角卻斜睨向守池的雜役。
那雜役被他的目光盯上,脖頸頓時漲紅,額頭冷汗直冒:“甲、甲院特供……這、這方子是為了增強淬體效果……”
“是為了殺人吧?”楚寧嗤笑一聲,眉宇間雷紋隱現。
“王家的銀子那麼好花?”
那雜役渾身一震,藥勺“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他猛地轉身欲逃,卻已遲了一步。
楚寧身形一閃,掐住他咽喉,將人死死按在池沿。
“膽子不小,敢在藥池裡下赤蠍粉?”他低語,雷紋自虎口蔓延而上,在對方慘白的臉頰上遊走,一寸寸灼出焦痕。
池水在他們腳下微微沸騰,仿佛感應到了血氣,湧出陣陣腥甜熱霧。
“說!”楚寧聲音冰冷,字字帶雷,“誰指使你的?”
雜役喉嚨咯咯作響,雙腿瘋狂掙紮,皮膚與池水接觸處已浮起大片水皰,迅速潰爛流膿,慘叫聲淒厲刺耳。
“是……是周教習……”他終於吐出話來,聲音帶著絕望的哀鳴,“他說……若我不從,就告發我偷盜武庫的事……我……我沒得選……”
楚寧鬆手,躲開濺起的靛青毒液,任他一頭倒在池畔,口鼻皆血,慘嚎戛然而止。
池水輕輕蕩開一圈圈詭光,仿佛也在吞咽那份腐敗的人心。
話音未落,藥房木門轟然被人撞開。
周教習負手立於門前,目光陰鷙如蛇,掃過靛青沸湧的藥池,厲喝如裂帛:“楚寧擅自改藥配方,意圖殘害同門!來人,將他押入刑堂!”
四名持棍弟子應聲而上,卻在靠近楚寧的刹那,猝然被一股細密雷勁震得連退數步,虎口發麻,臉色驟變。
周教習眼角猛地一跳,袖中悄然扣緊淬毒銀針,指節發白,心中已然打定主意要先下手為強。就在他蓄勢欲發之時,廊外忽然傳來一聲如鐘似雷的暴喝:
“刑堂何時輪到你周坤在此擅作威福?”
雷萬鈞踏步而入,聲未至而勢先壓。九品武者的威壓如山崩般轟然碾落,藥房內青磚“哢嚓”龜裂,沸水都微微震蕩。
老館主須發飛揚,眉目間雷光奔湧,一眼橫掃周教習,聲如驚雷:“甲院藥池乃武館要地,豈容你越權擅斷?”
周教習強作鎮定,急忙從懷中抽出一卷泛黃冊子,高舉於胸前:“館主明鑒!此子入館未足半月,屢次鬥毆傷人,今日更在藥池投毒,證據確鑿,人證俱在!”
“哦?”楚寧冷笑一聲,甩手將那氣若遊絲的雜役扔至地麵,繼而從懷中取出半包黯紅毒粉,雙指輕彈封口,粉末散發出一縷辛辣腥氣,“既然講證據,那周教習不妨解釋一下:武庫嚴控之物,為何會出現在一個小小雜役手中?”
雷萬鈞聞言接過毒包,指腹在封口輕輕一抹,眉峰倏然緊蹙。隻見封口暗刻著一道纖細浮紋,赫然是王家獨有的私紋烙印。
一瞬間,他神色沉如雷霆欲壓,目光從毒粉移至周教習,隱隱泛寒。
周教習心頭劇跳,意識到形勢急轉,猛地暴起,袖中銀針電射而出,直取楚寧咽喉,角度狠辣,招招奪命。
“鐺——!”
鏽刀陡然出鞘,紫電如蟒,刀氣將銀針絞碎於半空,化作一縷焦屑飄散。刀鋒不帶絲毫停頓,反手已逼至周教習喉前,寒意凜冽。
楚寧目光淡漠,嗓音低啞:“不如你來說說,王家允你幾成抽水?”
一旁,雷萬鈞凝視這一幕,眼底微光閃爍。
他早已看出今日整局中有王家的影子,也清楚楚寧是被冤枉之人。
可他沒有貿然出手,而是冷靜地站在局外,觀察著少年一招一式、一言一行。
他想知道,這個用《驚雷刀訣》入品的年輕人,究竟是隻憑一時熱血,還是當真有一顆無懼生死的心誌。
若楚寧心性足夠堅韌,能在生死邊緣穩如磐石,那麼今日就算與王家徹底翻臉,他也必將站在楚寧這一邊,為那失落多年的刀意再戰一場。
就在這一刻,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弧度,眼神中掠過一抹肅然的讚許。
“夠了!”雷萬鈞驟然一掌拍碎身旁案幾,木屑飛揚,雷氣如潮,眼中寒芒爆閃,“楚寧擅動武庫要毒,終須查明始末——暫押地牢,待老夫徹查真相,再做裁斷!”
楚寧眼角微動,眉頭輕蹙。雷萬鈞明顯已心知肚明,卻為何不當場揭破?
但他終是沒再多言,隻將鏽刀緩緩歸鞘,任由弟子押送而去。
走出藥房的那一刻,他背脊如舊般挺直,雷紋隱伏於衣袍之下,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刀,悄然在風中醞釀寒光。
鐐銬叮當作響,楚寧被鐵鏈推搡著步入地牢。石階幽冷,青苔滑膩,腳步一踏便滲出渾濁水漬。鐵門“轟然”關上的回音未散,便聽見一陣咧笑。
“老子要把你那賤姐賣到最臟的窯子裡去,讓她給人舔腳都嫌臟。”
聲音粗礪,夾著惡意與輕蔑,如生鏽釘子釘入耳膜。
楚寧腳步微頓,目光森冷地掃去。開口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疤臉壯漢,半張臉橫貫一道刀痕,牙縫裡嵌著枚金牙,笑起來刺眼如毒蛇吐信。
這一句話,便足夠暴露他身份。
“果然是王家的狗。”
地牢中血腥濃重,青石磚縫間積滿歲月沉澱的暗紅,空氣混雜著鏽蝕與黴腐。執事站於囚籠外,展卷宣讀,語聲冷硬:
“楚寧涉嫌私鬥傷人、謀害同門,刑堂決議——以死鬥試煉自證清白。若勝,既往不咎;若敗,屍骨無存。”
話音未落,疤臉壯漢已一步踏入囚籠,獰笑中鐵鏈破空甩響,卷起一股血腥風。他就是王魁,王家旁支走狗,早在一年前便潛入武館,此刻終於撕下偽裝,露出獠牙。
“屍骨喂狗。”他接聲而落,鐵鏈磕在地上,濺起火星。
楚寧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鐐銬,又抬眼盯住王魁的金牙,一抹冰冷笑意緩緩浮上嘴角。
“死鬥試煉?”他嗓音低啞,卻透著一股莫名的沉穩,“我接了。”
這一刻,雷紋在他皮膚下若隱若現,宛如蟄伏的電蟒輕輕蜷動。
不是求生,是狩獵前的平靜。
刑堂地牢,昏暗如夜。
中央擂台四周鑲嵌銅燈,火光搖曳如鬼目。囚籠之外,雷萬鈞負手而立,藏身於陰影之中,目光如炬,靜靜注視那一方血腥角鬥場。
擂台上,王魁赤膊而立,筋肉虯結如蟒,皮膚泛起幽青光澤,仿佛浸染毒血的鐵胎。
“嘿。”他齜出一口金牙,獰笑間腥風撲麵,“來啊,楚寧!看看你那口破刀,能不能破得了老子的鐵甲功!”
話音未落,他猛踏地麵。
“轟——!”
石磚震裂,氣浪橫掃。鐵甲功運轉至極致,他整個人宛如披上青銅戰甲,渾身皮膚泛出金屬冷光,毒勁潛藏筋骨,拳風所至,連空氣都隱隱發黑,硫磺味刺鼻撲來。
雷萬鈞在角落中眉頭微挑,喃喃:“毒煞入勁?此子竟敢修邪道功……”
場中,楚寧卻紋絲未動。
他立於破碎的石屑間,襤褸布衣下雷紋遊走,幽紫雷弧宛若伏蛇,閃爍胸前的暗灰符紋,赫然是《糙石硬功》的前幾層——卻已築出了堅韌如壁的肉身基底。
“砰!!”
兩人硬撼一拳,氣勁炸裂,地磚如遭雷劈,寸寸崩解。
楚寧腳步微錯,借力滑移三寸,卸去七成勁力,鏽刀順勢上挑,一道閃電般的斜斬破空而出。
“叮——!”
金鐵交鳴,炸響震耳。王魁滿臉不信地低頭看去——拳套崩裂,五指骨裂,鮮血沿著手背滴落。
“怎麼可能……我的鐵甲功怎會……破了?”
他還未來得及後撤,楚寧嘴角已勾起一抹譏笑。
“裂雲式。”
鏽刀脫手疾旋,雷光爆閃如怒龍驚鴻,直取王魁胸前罩門。
“噗——!”
血霧炸開,雷紋瞬間沿著傷口竄入王魁經絡,狂暴雷勁如野獸撕咬,沿脊柱衝入五臟六腑。
王魁雙目暴睜,喉嚨滾動,卻隻吐出一口焦黑血沫。他踉蹌後退數步,臉上神情在驚愕與恐懼中凍結。
“你……你竟然……”
話未出口,氣勁崩潰,雙目翻白,仰麵倒下,重重砸入碎石之中,沒了聲息。
擂台之上,寂然無聲。
唯有雷電餘勢未散,紫弧遊走在楚寧指尖,似感電蟒蜷伏不甘,吐息森森。
黑暗中,雷萬鈞眼底雷光驟閃,仿若星火燎原,久久未語。
他目光落在擂台上那個少年破敗卻挺立的身影上,眼神如潮水般翻湧,一瞬欣慰,一瞬驚異,一瞬,甚至透出一種久彆重逢的悲愴。
“果然是他……”他低聲自語,聲線仿佛從胸腔深處滾出,“那柄刀,應雷而動……雷刀門三十年無傳,終於等來了這一道天命。”
火光映照在老者鬢白如雪的側臉上,嵌入眼底那抹洶湧雷光,如暮年狂瀾,壓不住了。
下一刻。
雷萬鈞端坐回鎏金座椅,掌中鐵膽“哢噠哢噠”地轉動,聲聲如暮鼓晨鐘,回響在廳堂。
楚寧緩步走入,渾身沾血,卻背脊如劍。生死狀被他甩上案幾,紙尾處的王家私印早被血跡浸透,猙獰如詛咒。
“死鬥試煉,我已勝。”他抬眸,目光清冷,“按規矩,既往不咎。”
雷萬鈞眼皮未動,鐵膽卻被他握得愈發急促,指關節隱隱泛白。九品武者的氣勁如沉雷翻卷,在廳中無聲蔓延,壓得數名守衛冷汗涔涔、麵色慘白。
空氣沉悶得仿佛能將骨頭碾碎。
良久,他方才緩緩吐出兩個字:“很好。”
聲音低沉,卻蘊藏某種無法遮掩的欣慰與考量。
楚寧卻未止步,再近一步,掏出一卷染血賬冊,“但武館的規矩,容不下這等毒瘤。”
話落,他手掌一抖,賬冊翻落開來,泛黃頁角上墨跡已斑駁,字句卻仍清晰刺目。
“周坤私通王家,擅改藥方,克扣藥資,換入毒物。”
他聲線不高,卻冷得如霜刃:“今日可害我,明日便可在館主茶盞中下毒。”
廳中諸人變色。
雷萬鈞抬手,掌勁輕輕一搓,周坤早前呈交的“證據”瞬間成灰。
紙屑落地,竟混著鐵粉。老者眼神冷冽,聲音陡沉:
“你可知,為何武館律禁與世家勾連?”
他環顧四周,緩聲道:“凡武者,一身功業皆靠搏命,若受世家豢養,便如鷹折翅,虎斷牙。”
“他們要的是爪牙,是走狗,而不是武道中人。”
他頓了頓,目光落回楚寧:“三十年前,雷刀門滅門之禍,七十八口毒發暴斃,便是因一名副堂教習收了王家銀子,改了半味藥引。”
空氣一瞬冷到極致。
廳角,周教習原本低垂的頭顱猛地抬起,忽地暴起,袖中寒光一閃,淬毒匕首直刺楚寧後心!
“放肆!”
雷萬鈞怒喝震空,掌中鐵膽轟然飛出,化作一抹流光,“砰”的一聲砸飛匕首!
寒刃墜地,“當啷”作響。
周教習強行轉身逃竄,卻隻聽一聲骨裂巨響,整個人如破麻袋般被雷萬鈞隔空一掌震碎膝骨,重重撞上廊柱。
他還未來得及哀嚎,楚寧身形一閃已至其頸側,鏽刀貼喉,雷紋順刃蔓延,爬滿那暴突的青筋。
他俯視那張扭曲的臉,淡聲道:“王家許你的銀子,買得起奔雷武館三十年的招牌麼?”
雷萬鈞終於站起身,鎏金椅“哢嚓”碎裂,他俯身拾起賬冊,枯指拂過那枚“王”字私印,眼神裡雷光再現。
隨即,他仰天大笑,笑聲如雷如嘯,震得梁塵簌簌而落:
“好一個詩禮傳家的王家!”
“當年毒我全宗,如今還妄圖拆我武館根基?”
廳堂震動,九品氣勢毫無遮掩噴湧而出,連空氣都發出輕微扭曲聲。
他袖袍一揮,周坤倒飛而出,鮮血灑地。
“即日起,楚寧升任奔雷執事,掌武館刑罰!”
一聲落地,如雷封印。
“館主!”一名刑堂執事踉蹌而入,懷中緊抱一冊染血名錄,“查賬已明,丙院十七人、乙院九人皆收王家銀錢,名冊在此——”
雷萬鈞瞥也未瞥,手掌一握,氣勁如絞,名冊瞬間化作齏粉飛散。
“楚執事,”他側目望向楚寧,聲音低沉如暮雷壓境,“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楚寧甩淨刀上血漬,目光如淬火的鐵:“今夜子時,驚雷堂開刑獄。凡名錄所涉者,若願立誓悔改者從輕發落;冥頑不靈者,逐出武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