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外,晨光如利刃破霧而來,斜斜灑落在山崖間。
楚寧將那枚尚未成熟的玄陽果收入懷中,果皮灼熱如鐵,似要將胸口焚出焦痕,卻不及他心底翻湧的殺意熾烈。
他緩緩舔去唇角血跡,五指拂過背後長弓,弓弦尚染著獸血,未乾的腥氣隨風縈繞,仿佛戰意未散。
“該償還《百步穿楊》代價了”他低喃,聲音低沉如鐵石相撞。
下一瞬,身影倏然沒入薄霧,仿佛一縷冷風,掠向斷崖深處。
斷崖下,寒風裹著雪粒狂卷,峭壁間數十頭雪貂正貼壁疾竄。
它通體銀白,耳尖一點朱紅,皮毛在晦暗中泛著幽光。
雪貂剛嗅到一絲血腥,是族群的警告氣息。前爪摳進石縫的刹那,頭頂驟然炸開破空尖嘯。
“咻——”
一支鐵箭擦著左耳釘入岩壁,碎石迸濺。它渾身銀毛炸立,喉間擠出驚恐的嗚咽。
逃!
本能催動四肢狂奔,但第二聲尖嘯已至。它猛地蹬壁翻身,眼睜睜看著鐵箭貫穿身側同胞的脊骨。
溫熱血珠濺在鼻尖,它發瘋般朝岩縫鑽去,卻嗅到更濃烈的死亡氣息。
那個人類的氣味竟從頭頂壓下,他倒懸在凸岩上,弓弦拉滿如殘月,箭簇寒芒映出它縮成針尖的瞳孔。
“十五、十六”
“噗!噗!”
它在千鈞一發間躥向右側,卻聽見身後同胞的慘叫。兩頭雪貂被鐵箭串成血葫蘆,釘死在它方才的位置。
岩縫近在咫尺,它拚死一鑽。
黑暗中,它蜷成團劇烈顫抖,耳畔回蕩著族群零落的哀鳴。
那個人類的腳步聲漸遠,但風雪裹來的低語讓它渾身僵冷。
“四十二五十。”
楚寧單膝跪地,掌心輕撫雪貂銀白如雪的皮毛。
那是貴族競相爭奪的珍品,此刻卻如一方靜謐的雪,被他手中餘溫輕輕撫過。
忽然,混元神令震響,如千軍雷霆在腦海中轟然炸裂。
【償還條件達成】
【可以開啟下次預支】
冰冷的金色字符化作一股熾烈熔流,轟然貫穿四肢百骸,猶如天火倒灌骨髓。
楚寧瞳孔劇縮,意識卻在烈焰中破繭。
他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風暴中,他立於懸崖絕頂,箭矢破雨如電,將飛蟲釘入岩縫;密林之內,他迎風逆射,鐵箭劃破落葉,卻未傷其葉脈分毫;月夜寒光,他靜立如碑,百步外的孤燈在他箭鋒所指下悄然熄滅。
每一幕皆鐫刻著苦修之痕。
弓弦劃破掌心,血肉翻綻;暴雨寒徹骨髓,關節僵冷如冰;拉弓千次,虎口崩裂,血珠飛濺在箭簇之上……
那是千錘百煉的痛,亦是重塑之火。此刻,全數歸於一身,洶湧在經脈中激蕩咆哮。
“嗬……”
一聲悶哼從喉間擠出,楚寧渾身衣衫炸裂,血霧騰起間,他背後浮現出一輪弓形血紋,如烙鐵印骨,森然如生。
掌心傷口迅速愈合,新生肌膚泛著微光,宛若金屬鍛成。
五指扣住弓弦的刹那。
“錚!”
弓鳴如龍吟,震碎周遭寂靜。
風雪霎時凝止,飄落的雪粒仿佛停滯於空中,清晰得如雕刻在時間的琥珀中。
連那雪貂的心跳節奏,他也一一聽得分明。
楚寧垂弓而立,閉目靜息,任由血液中奔湧的力量如江河翻湧。
一切雜念俱散。
他緩緩握拳,感受著筋骨之間那股前所未有的凝實感與精準的力感,仿佛身體每一寸肌肉都被無形之手重塑。
這,就是《百步穿楊》的境界?
他低聲喃喃,眼中浮起一抹震撼難掩的敬畏。
若無混元神令,單憑他一人,要在風雪山林中苦練到如此地步,不知需熬過多少個春秋寒暑,多少次筋斷骨折、血儘力竭,甚至……命喪途中。
“世間強者,哪一個不是踩著屍骨走出來的……”
他抬頭望向山嶺儘頭破雪而出的晨光,眼神熾熱。
而如今,混元神令宛如在他命運之上,硬生生撕開一道縫隙。
它以神秘莫測之力讓他透支未來,卻也昭示著一條同樣血腥而孤絕的修行之路。
“也許……”
他低語,聲音沉如落石:“這便是我逆天改命的開始。”
風雪在他周身旋舞,天地遼闊,命運仿佛在沉默中睜眼。
他不知神令從何而來,又將帶他走向何方,但此刻,心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在燃燒。
不再苟活,不再被貶為草芥。
他要以手中神令,去撕碎那些高懸頭頂的神明與權威。
次日,沈記皮行。
火盆炭紅如血,沈硯半倚太師椅,翡翠扳指輕敲皮幾,指尖緩慢摩挲著一張雪貂皮上的箭孔。寒風透窗而入,貂毛微微顫動。
“雪貂身法極快,一箭雙殺……”他唇角微揚,語氣慵懶,“楚老弟的箭術,恐怕已是入品之境了吧。”
楚寧神色平靜,隻將那袋沉甸甸的銀兩收起,細致地在袋口打了兩道死結,仿佛要將阿姐的藥湯、炕上的熱氣、那糊好的窗紙,一並封在其中。
“若不考慮換個方向?”沈硯忽地坐直,語氣變得意味深長,“青瞳雪狐現跡北山,王家最新懸賞三千兩,還有人說,它的眼珠子能煉魂。”
楚寧一頓,隨即站起,語氣冷淡如霜:
“我不獵靈狐。”
他轉身推門,一陣風雪撲麵而來,沈硯的輕笑隨之響起,落在他背後:
“有意思。”
街角積雪未融,楚寧卻忽然止步。
牆根蜷著三具凍僵的乞丐,麵色青紫,身形枯瘦,宛如被抽儘神血,隻剩風中凋敗的皮囊。薄雪覆在他們身上,仿佛為這座城最底層的死寂做了最後一層掩飾。
楚寧沉默良久,垂目邁過。
奔雷武館的青石階蜿蜒而上,仿佛一頭伏臥的蟒蛇,猙獰盤踞在街巷儘頭。
守門弟子正裹著狐裘哈氣取暖,見他布衣破舊、滿身風霜,神情倨傲地挑眉:
“武館不施粥,要飯的去城南——”
“我來習武。”楚寧語氣低沉,嗓音如鏽鐵刮石,帶著不容置喙的冷意。
雪落無聲,他站在石階下,如一支搭弓待發的箭,鋒芒未顯,卻已隱隱震人心魂。
“習武?”守門弟子挑眉,狐裘一掀,露出半張麵龐,目光從楚寧身上掃下,停在那雙凍裂的草鞋上,語氣帶著嘲諷,“窮文富武,沒兩吊銀子,彆自討沒趣。”
話音未落,楚寧抬手一擲。
錢袋“砰”地砸在案上,三錠官鑄銀光滾出,雪花紋在燭火中泛著冷光,分毫未磨,銀錠成色極純,分量十足。
守門弟子麵色微變,瞳孔輕顫。這可是官銀,十兩便等市麵上的十兩五錢,若非家底殷實,哪舍得這樣砸錢?
他下意識咽了口唾沫,話鋒一轉,語氣也柔了幾分:“丙字院,卯時練拳,遲到者當眾杖責三記,三次誤時者開除,館規如此,不徇私情。”
說著,木牌卻遲遲未遞出,嘴角浮起一絲揣摩試探的笑意:“當然了……規矩歸規矩,若再加五兩銀,可聽周教習講武論理。再添十兩,可破例入甲院藥池,藥池裡天天換新方,光那一池淬體液,就能省下小半年苦修,極大提升入品速度。”
楚寧淡淡一笑,指節輕叩銀錠:“甲院藥池,再加一副鍛骨散。”
“這位大爺是個爽快人!”弟子神情一凜,狐裘滑落也顧不得拾,忙不迭從櫃中取出鎏金木牌,雙手奉上,語氣轉為諂媚,“甲字七號院,地熱供暖、獨間三榻,藥池每日酉時開放,鍛骨散兌牌在此,憑牌入庫取藥。”
他舔了舔嘴角,小心翼翼地補充:“咱奔雷武館,分丙、乙、甲三院,平日操練皆在練武場,但甲院才配得上真正的資源。藥池、講武堂、兵器庫都在那裡,周教習出自青州府大武世家,傳言年輕時曾斬過開靈妖——您若有意,結交一二,前路好走得多。”
頓了頓,他又低聲補了一句:“不過甲院弟子皆是富貴子弟或有品武者之後,功法強橫,難免眼高於頂……您行事還需小心。”
楚寧接過牌匾,指腹摩挲著上頭精雕的“甲七”二字,語氣淡淡:“放心,我不惹事。”
轉身那刻,目光卻冰冷如霜,壓在那名弟子心頭,讓他莫名打了個寒顫。
“但若有人惹我——”
楚寧側頭,一字一頓:
“我不怕事。”
楚寧攥緊兌牌,轉身踏入武館鐵門,身後弟子諂媚巴結的笑聲被風雪湮沒,隻餘錢袋輕響,在他腰側低鳴如鐘。
剛繞過影壁,一記拳風便怒嘯而至,直取麵門。
楚寧身形微偏,堪堪避過,卻見一名疤麵壯漢步步逼近,拳勢如崩山裂嶽,虎嘯風生。
“丙院的老規矩!”壯漢獰笑中拳出如雷,“新人得吃我三拳!”
“砰!”
第一拳轟然命中心口,楚寧身形劇震,踉蹌後退,唇角滲血。
第二拳勢大力沉,他卻猛然踏步迎上,體內《糙石硬功》運轉如岩漿鼓蕩,勁力貫穿皮肉,浮現一層若隱若現的岩紋。
“哢嚓!”
伴隨著骨裂聲,壯漢手骨反震折斷。
楚寧已欺身上前,一掌扣住其咽喉,重按跪地,膝蓋如墜山嶽,碾碎腳下青磚。
“第三拳,我替你打。”
全場瞬息死寂。
高台之上,一名黑袍老者原本閉目撫須,忽而睜眼,眸光如電。
掌中一塊玉石悄然碎裂,化作齏粉隨風散去。
“搞錯了!”守門弟子匆匆奔入,一把拽住疤麵壯漢的後領,滿臉驚恐,“這位是甲院七號貴客!”
木牌高高舉起,鎏金“甲七”二字在雪光中奪目刺眼。
黑袍教習終於起身,緩步下階。
每踏出一步,地磚下隱隱有蛛網紋擴散,仿佛承受不住他體內鼓蕩的真氣。
他,是入品武者。
丹田開辟氣海,真氣如泉湧流淌;識海初成,神識宛若無形之目,感知細微,攝人心魄。
“還不退下。”黑袍教習走至壯漢近前,負手而立。
疤麵壯漢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逃出院門。
“既入甲字院,便是我武館的正式成員。”
教習轉身,神識微動,輕輕一掃,便已探得楚寧骨骼強度、氣血運行軌跡與內勁流轉方向。
他神色略緩,緩聲道:
“甲院藥池,酉時開放。在此之前,我帶你去功法閣,挑一門功法。”
“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