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喝水嗎?”
齊韞看著她汗津津的臉,“隻是山上的泉水,沒有味道的。”
薛瑛想了想,點點頭,她真的有些渴了,如果是清泉的話,應該不會臟,可她還是有點害怕,於是叮囑齊韞,“我隻喝燒開的。”
“嗯。”齊韞說:“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坐在那兒。”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樹蔭,將自己最外層的襴衫解下,翻出裡子,疊好,鋪在石頭上。
“噢。”
薛瑛慢吞吞走過去,坐在他的衣服上。
齊韞離開了,沒多久又下來,大汗淋漓,將乾淨的水袋遞給她。
她很金貴,水要喝清冽的泉水,就連擦汗的巾帕也要絲綢的,齊韞沒有,他隻有粗布手帕,沒有那麼細膩,薛瑛勉為其難地接過,用它擦了擦汗。
齊韞的手帕上滿是淡淡的皂莢香,很好聞,可是料子不大好,大抵是做衣服剩下來的邊角料,洗得雖然乾乾淨淨,但擦臉的時候有些硬。
她不大高興地撇了撇嘴,用手帕擦過汗的地方都紅了。
齊韞低頭看著她的樣子,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又沒說。
薛瑛坐了一會兒,仰頭看向他,“你今日不去鎮上給那些人寫信讀信嗎?”
齊韞本來是要去的,但是太熱了,她肯定要跟著,一定會曬得難受。
他搖搖頭。
“那你今日要做什麼?”
齊韞說:“看書,寫課業。”
“哦。”薛瑛低低道:“我能坐在旁邊看你寫嗎?”
齊韞下意識想拒絕,隻是她殷殷切切地看他,若說了不好的話,大概又會露出那樣傷心的神情。
他沉默一會兒,點點頭,轉身走在前麵。
薛瑛嘿嘿一笑,腿也不痛了,跟在他身後,有齊韞站在前麵遮太陽就一點也不曬了。
她不愛走路,隻喜歡躺著,在家裡也都是癱在美人榻上,歪歪扭扭地倚著看話本,身邊擺滿果盤零嘴,陽光有些刺眼,走久了頭就發暈,薛瑛腳下晃了晃,為了穩住身形,手下意識伸向前,抓住齊韞垂在身側的左手,站穩。
齊韞不知道為什麼,身體突然僵了一下,扭頭看向她,聲音有些沙啞,“怎麼了?”
薛瑛神色如常,說:“剛剛差點踩空了,沒事,繼續走吧。”
等齊韞轉回去,她回憶起剛剛抓住他時的觸感,齊韞好像,少了兩根手指……
書院裡人來人往,齊韞找了個僻靜陰涼的地方坐下,是薛瑛第一次和徐星涯來鬆源山迷路時遇到他的地方。
竹林裡有張石桌,齊韞就坐在石桌邊看書寫字,薛瑛在一旁,嘰嘰喳喳地問他話。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上次問你,你都不理我。”
“你以後能當大官嗎?明年春闈你可不可以考狀元?”
“我很有錢的,我家裡的錢幾輩子也花不完,我就想找個入贅的,我養著他,男人窮一點沒關係,但要知道上進,知道伺候我就行。”
“我家裡什麼情況你都知道的,我爹娘人很好的,我還有個哥哥,也很好,要是誰入贅到我家,都不用侍奉嶽父嶽母,是不是很好?”
有她在旁邊說話,齊韞沒法靜下心來寫字,她說了許多,說得都口渴了,齊韞隻是給她遞煮好的泉水喝,但是並不搭她的話。
薛瑛一個人說了半天,他都沒個回應,一氣之下拂開他麵前的書,捧著他的臉,強迫他抬起頭與她對視,薛瑛直言道:“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難道聽不出來我在暗示你嗎?我喜歡你,想招你為婿,你入贅我們薛家,保你衣食無憂,就是你得好好讀書,當上大官。”
笨死了,她都已經說得很明顯了,換做彆人,早就和她山盟海誓,甚至發毒誓,要是自己不高中,就天打雷劈,可他居然一點回應也沒有。
齊韞驚訝於她大膽的行徑,少女的手觸感柔軟,衣袖盈香,齊韞愣住了,站在麵前的薛瑛怒視著他,她裝了好幾日的賢良淑德,如今終於張牙舞爪起來。
這個才是真實的她吧,沒有那麼溫婉,霸道嬌縱,說一不二。
薛瑛咬了咬牙,一鼓作氣,握住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問:“齊韞,你喜不喜歡我呀?你娶我,好不好?”
她聲音很軟,手有些涼,可握著他時又不容掙脫,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沒有小女兒家的含羞帶怯,眼神熱烈又直白,躲也躲不開。
“我……”
掌下的肌膚觸感軟糯,齊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他剛張口,前方就突然傳來一聲怒喝,“齊含章!”
徐星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一臉盛怒,雙眸裡幾乎折射出殺意,他大步衝了過來,一言不發,“嘭”地揮拳向齊韞砸去,齊韞躲閃不及,後背重重撞向身後的柱子,束發也亂了。
這變故來得突然,薛瑛都驚了,徐星涯衝上去一把抓住齊韞的衣領,怒罵道:“你這個賤人,不要臉的東西,你敢勾引我表妹,狐狸精,老子弄死你!”
兩個人就這麼突然扭打起來,實際上是徐星涯單方麵發瘋,齊韞人很清瘦,比不過金枝玉葉的紈絝少爺,很快臉上就青了一片。
“徐星涯你乾什麼!”
薛瑛回過神,趕緊衝上去拉徐星涯的胳膊,“你住手,不要再打了!”
他拳拳往齊韞臉上招呼,那張很得薛瑛喜歡的臉變得又青又紫,齊韞的嘴角都滲出血,徐星涯氣瘋了,他聽人說表妹經常來鬆源山,今日還來書院了,徐星涯以為她是來找自己的,心裡美得不行,興衝衝來尋她,可是同窗卻說,她是與齊韞一起的,徐星涯一打聽,才知道兩個人早就私下裡見過許多麵,薛瑛每次對家人說來見表哥,根本就是個幌子!
他一路跑到竹林,遠遠一看,兩個人的身體都快貼到一起了,一個低著頭,一個仰頭,那模樣就像是要親上。
這個狐狸精,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什麼家世,也敢肖想薛瑛,徐星涯惡狠狠地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配嗎?”
齊韞眼前有些花,薛瑛跑過來,拉住徐星涯的手,急道:“徐星涯,你再這樣,你就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混亂中,她手上的鐲子滑落,摔碎在地,薛瑛沒有注意到。
徐星涯這才冷靜下來,氣得胸腔都在起伏,驚訝於她這般胳膊肘往外拐,薛瑛撲過去查看齊韞的狀況,他嘴角都是血,臉也紫了。
“齊韞,你怎麼樣,你疼不疼?”
齊韞搖搖頭。
哪裡能不疼呢,臉都腫了。
薛瑛氣得眼睛通紅,徐星涯將她拉起來,說:“你少跟這種人攪和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爹是罪臣,他處心積慮接近你是為什麼?還不是看上你的身份!想要借侯府的勢,好叫他齊家東山再起!”
他怒視齊韞,一字一頓,“齊含章,你敢告訴她,你家中是什麼情況,你敢說,你的左手因為什麼而受傷嗎!”
薛瑛驚愣在原地。
齊韞在徐星涯開口的一瞬間,臉上血色儘退,薛瑛很少看到他這般無措的神色,他下意識放下衣袖,遮掩住在打鬥中露出來的左手,抬頭看向薛瑛,她呆呆地站著,神情有些害怕。
齊家並不是什麼大戶人家,齊韞的父親也隻是一個小縣官而已,日子算不上特彆富奢,但也安寧,隻是數年前,齊韞的父親因為犯了錯被下大獄,沒多久就死了,家中弟妹年幼,母親體弱多病,齊家門庭沒落,欠了不少債,為了還債,也為了保護弟妹,齊韞被仇家剁去兩根手指。
他平日裡寫字讀書都是用的右手,加上刻意遮掩,不將傷處展露在旁人麵前,所以薛瑛並不知道他的殘缺,方才在山門前的石階上,她險些摔倒,及時抓住齊韞的手,察覺到有些不對,可薛瑛隻當是自己想錯了。
如今聽徐星涯的所說,齊韞竟然是罪臣之子,雖然並不是什麼抄家的大罪,但罪臣就是罪臣,比普通的窮書生更加配不上她。
薛瑛不動聲色地往徐星涯身後躲了躲,徐星涯那樣指責,齊韞竟然一句話也不反駁,可見是真的。
他就那樣看著她,像是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似的,薛瑛反而不敢再和他對視,她垂著視線,避開他的目光。
慢慢地,齊韞就不再看她了,他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沒有多說一句便離開。
好一會兒,薛瑛才從徐星涯背後探出頭,齊韞已經不在了。
“表哥……”
她低聲道,徐星涯臉上的怒氣消減一些,他勸服自己,“沒事,是他引誘你,我知道的,我教訓過他了,他不會再來糾纏你。”
徐星涯當然不願意承認他的小表妹會喜歡彆人,偏袒彆人,隻能在心裡對自己說,她隻是被引誘了,被騙了,心還是向著他這個表哥的。
一定是這樣。
薛瑛垂著目光,神情有些難過,徐星涯背著她下山,她趴在他肩上,雖然他一路上都在逗她笑,但是薛瑛一點也笑不出來,她悶悶不樂,不發一言。
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薛瑛弄不明白,但是她也知道,絕不能與罪臣之子接觸,以免惹禍上身,給家中帶來災害。
她沒再去過鬆源山,安安分分在家中待了幾日,某一天,小廝突然到她院裡請示,說剛剛有一名男子路過侯府,請他將一物交給二小姐。
薛瑛納罕,走上前,接過下人遞來的東西,木盒裡,是一枚碎裂了,但被修複好的玉鐲,裂紋精心用銀絲裝飾過,樣式很好看,一點也不突兀。
薛瑛拿著鐲子,許久才想起來,前幾日,她確實在鬆源山丟過一個鐲子,但薛瑛怕遇到齊韞,不敢去找,想來是那時掉在竹林裡的,被齊韞撿起,修好後送到侯府。
“他……有說什麼話麼?”
薛瑛怕他拿先前的話說事,提入贅的事情。
小廝搖了搖頭。
薛瑛將鐲子又放回去,說:“你還給他,就說不是我的,他認錯了,還有,你再幫我帶句話。”
她斟酌一會兒,說:“你家世不好,我們兩個沒有可能,你也彆怪我翻臉無情,你一開始也沒有和我說過你家中的情況,所以……錯在你才對,彆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