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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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水,庭中藻荇遊曳。

聽到這聲音響起,薛瑛就覺得自己完了。

手腕被握住,程明簌的手很涼,他雖然是個書生,但力氣並不小,薛瑛被他捉住,半點動彈不得。

他睜眼的一瞬間,薛瑛都要嚇暈了,剛剛蹲久的雙腿變得更麻。

雙眼適應黑暗後,借著月色可以看到一點模糊朦朧的景象,程明簌坐了起來,凝視著她,他隻穿著一身單薄的中衣,解了束發,眉眼精致秀麗,但一點也不叫人覺得陰柔,換做往常,薛瑛大抵是要好好端詳一下此人美色的,可他不是彆人,正是她的仇敵程明簌,所以半夜見到這張清冷如霜雪般的臉,薛瑛隻覺得撞了鬼。

“我……我出來散步。”

薛瑛聲音抖動,隨口扯謊。

“散步?”程明簌嘴角牽了牽,平靜地道:“薛姑娘真厲害,散步竟然能散到彆人房中。”

薛瑛臉紅了,死鴨子嘴硬,“我就是可以,你管得著嗎,我樂意在哪兒散步就在哪兒散步。”

程明簌:“……”

她哼一聲,猛地抽回手,幸好天黑,程明簌看不到她心虛的模樣,明明夜闖他人住處的是薛瑛,可大概無法無天慣了,就連被抓包時她也不會低頭,薛瑛抬著下巴,光聽語氣,倒好像她才是苦主,大方地原諒了彆人,“好了,本小姐回去了,你下次彆半夜坐起來,詐屍似的,換個膽小的說不定要被你嚇死。”

程明簌幽幽道:“應當沒有第二個人會深更半夜到在下房中散步,薛姑娘大可不必有此顧慮。”

薛瑛氣得牙癢癢,可是又不能奈他如何,一個用力扯回被程明簌握在手中的衣袖,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剛踏出去,薛瑛便腿軟得滑到地上,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嗚嗚兩聲,撐著地麵爬起來,趕忙跑出去。

采薇心驚膽戰了半夜,生怕有誰路過,發現侯府嫡女夜闖外男廂房的事情,一顆心提著,直到看到她家小姐慌不擇路地從屋中衝出來,她上前一把拉住薛瑛,“姑娘,你總算出來了,奴婢都快被你嚇死了!”

薛瑛小口喘著氣,忍不住往後瞄了一眼,房屋緊閉,裡麵也沒點燈,應當沒人追出來。

“采薇,我、我腿軟……”

薛瑛一點路都走不動了,壞事真不是一般人能乾的,程明簌還老嚇她,東西也沒有偷到。

她真是怕了,采薇扭頭一看,她家小姐癟著嘴,很委屈的模樣。

“奴婢扶著您。”

黑暗中,程明簌靜靜地坐著,看著已經關緊的房門,屋中似乎還殘留著少女身上溫甜的香氣。

程明簌手指動了動,掀開被子,枕下放著一個荷包,裡麵是一枚玉佩,以及一封遺書。

剖心剜肉,總算換得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站起身,赤著腳踩在地上,走到桌子旁,點燃香燭,將那信紙取出,置於其上,待火舌一點點將紙吞食乾淨,焰火在他幽暗的瞳孔裡跳動著,程明簌麵無表情,臉龐忽明忽暗,眸色淒冷,宛如鬼魅。

寫著老仆遺言的信紙被燃燒殆儘,這意味著當年的事情已經幾乎不可能再浮出水麵。

程明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話本裡的人物時,是上一世進京途中遭遇匪徒。

他清晰地記得山匪的刀劍捅穿了他的心肺,必死無疑,可是等程明簌再次醒來,自己竟然還在塵世中,胸口的傷偏了幾寸,並沒有傷及要害,所有的錢財包袱都被搶劫一空,卻獨獨亡母所給的信物與遺書還放在手邊。

程明簌一開始以為自己記錯了,被永興寺的和尚所救後,在山上養了一段時間的傷,於五月初七進京,尋到武寧侯府。

一切都很順利,侯府夫婦認下他,程明簌終於與親生父母相認,尋回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不再隻是刺桐縣一個卑賤的窮書生,而是武寧侯府的二公子,出身高貴,前途無量。

隻是,周圍人的表現都讓他覺得反感。

父母的親近與關愛過了頭,似乎一夜之間就對那位假千金充滿仇恨,她是個嬌縱的姑娘,什麼事情都要順著自己的心意,程明簌一開始是看不慣她的,不喜歡她頤指氣使的模樣,天真無禮,對於她大部分的捉弄與針對,程明簌從來不當回事,他並不認為這些伎倆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

然而,薛家人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厭惡,她送給他的手鐲明明有好好保管,可是第二日還是莫名其妙地碎掉了。

回京後的發展都太順利,順利到有些刻意,仿佛精密的牢籠,設計好的軌道。

他獲得所有人的喜愛,次次考試一騎絕塵,嫡兄戰死沙場,世子之位也落在他頭上。

直到薛瑛失蹤,音訊全無,程明簌去了一趟永興寺,所求簽語上寫了四句話。

“傀儡身登台,筆墨骨作柴,重簾隔虛實 ,日晷影再來。”

彼時,他已考中進士,得皇帝賜婚,將要迎娶宗室女,父親官居一品,母親是公主,還是皇帝胞妹,未婚妻子出身宗室,唯一對他有影響的兄長也死了,侯府的爵位也變成他來繼承,程明簌似乎已經達成了俗世話本中最完美的結局。

認親複仇,美人在抱,金榜題名。

可程明簌卻有一種被戲耍的感覺,故事中所有人的血肉與靈魂仿佛隻是推進劇情的燃料。

於是程明簌在風光最勝時,親手剜了自己的心,分寸不差。

再睜眼,他重生了。

養母病死,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聲淚泣下地說出當年的真相。

這樣的話是程明簌第二次聽。

“你本是侯府嫡子,是我鬼迷心竅,用自己的孩子換了你,我病入膏肓,大概這就是報應,你拿著這封信,還有信物,進京尋親吧。”

程明簌並沒有像上一世一樣驚訝、憤怒,他平靜地送走養母,將人葬了,拿著這兩樣東西,踏上進京的路。

遇到山匪,被和尚所救,留在永興寺養傷,一切都沒有變,程明簌故意不進城,他好奇話本該怎麼修複偏離的故事,接著,薛瑛和侯夫人上山了。

她與前世不一樣,見到他會莫名的害怕,沒有像前世那般,小心翼翼地討好,試圖與他維持好關係。

突如其來的刺殺,以及她的反常,讓程明簌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活了過來。

隻是薛瑛找的這些人不中用,隨便威脅兩句便將事情全都交代出。

程明簌不知道為什麼薛瑛會想殺他,但她是唯一的不同,她是嚴絲合縫,精密的故事中出現的第一個變數。

燭火跳動,信紙燒毀,玉佩也被程明簌砸碎。

天漸漸亮了。

薛瑛一個晚上沒敢睡,她想了許多,覺得自己要不就放棄針對程明簌吧,早日抱緊這個大腿,同他打好關係,也許他將來認親後,會看在昔日的情麵上,放她一馬,薛瑛隻想做她的貴女,過衣食無憂的日子。

可是不可能,夢中她不是沒有這樣嘗試過,程明簌依舊討厭她,與她水火不容,薛瑛注定要被家人厭棄,死在塞北。

她實在不甘心,薛瑛確實就是這麼惡毒、自私,苦了誰都不能苦了她。

薛瑛坐在窗前,撐著腦袋,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隻是還未等她想明白,京中便傳了信過來,薛徵在北大營練兵時意外摔下馬,斷了根肋骨,已被送回侯府修養。

侯夫人聽到這個消息,趕忙叫人收拾東西要回府,薛瑛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一行人匆匆下山,臨走前,侯夫人叫人給程明簌拿了錠銀子。

“多謝程小郎君幫忙修理衣箱,這是我們夫人叫我拿給你的,程郎君早些進京去吧。”

侯夫人不忍那少年因為囊中羞澀而耽誤進學,她出手大方,那錠銀子,足夠程明簌換一身得體的行頭,再買些筆墨紙硯。

薛瑛一路上催促馬夫快一些,等到了侯府門口,不等馬車停穩,她就急慌慌地跳下車,還將自己崴了一跤,薛瑛顧不得痛,直奔薛徵的院落去。

他唇色蒼白,衣襟半散,胸前纏著布條,還有固定骨頭的木板,正靠坐在榻上。

“哥哥……”

薛瑛一進來便哽咽著撲到榻邊。

小姑娘淚潸潸的,哭得好像自己才是受傷的那個人,薛徵吃力地抬起手,手貼著她的臉擦了擦,他常年握劍,指腹滿是厚繭,薛徵需要很輕,才能不在她嬌貴的臉上留下印子。

“哥哥沒事,彆哭。”

一安慰,薛瑛反而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好好的,怎麼會摔下馬呢?”

薛徵騎術精湛,六藝出挑,每次外邦上供的烈馬,都是他馴服的,他怎麼可能會摔下馬!

一旁的曹副將說:“也真是奇怪,那馬平時都好好的,今日不知道發什麼瘋,突然就橫衝直撞,小侯爺怕會傷到人,隻好拿劍刺死了那匹馬,自己卻被甩了出去。”

還好沒有傷及肺腑,大夫看過了,說是斷了根骨頭,比起打仗時受的傷來說並不嚴重,隻是奇怪,不知那馬為何突然受驚,軍營裡的人查過了,沒有任何疑點,馬沒有被喂藥,也不曾發情。

這事就這樣成了個疑案。

薛瑛眼前朦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曹副將本來是很討厭人哭的,沒完沒了,吵得人頭疼,可薛二小姐哭起來,眼尾緋紅,眸光如水,濃纖的睫羽被打濕,白淨的臉龐一摸就紅,彆說哭了,這樣的人,就是罵人都是動聽的。

曹副將紅了臉,薛徵低聲安慰著妹妹,抬頭看了眼副將忸怩的樣子,冷聲說:“你出去,這裡沒事了。”

“噢、噢。”

曹副將同手同腳地跨出門。

薛徵低下頭,語氣溫和了些,輕聲道:“好了,彆哭了,眼睛腫得像核桃仁。”

聽到自己眼睛腫了,薛瑛立刻止住眼淚,她愛美,怕哭多了變醜,隻好抿起嘴。

薛徵看著她的樣子,不由笑了。

他一笑,牽扯到胸口的傷,疼得皺起眉。

薛瑛嚇壞了,趕忙按著他,“哥哥,你快躺下,快躺下,不說話了。”

她扶著薛徵躺下,給他蓋好被子。

為什麼薛徵會受傷,她記得夢裡,並沒有這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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