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再帥,陳蘊最多也就感慨兩句,看完了當然還是繼續回自己的宿舍。
轉身走了兩步,右手無意識摸到癟了的挎包,心思一動轉身。
“同誌要買什麼?”
看到有人進商店,短發的中年大姐立即滿麵笑容地迎了上來,心情一看就非常愉悅。
“我想買……”陳蘊故作嬌羞的微微側開臉,小聲地湊近大姐低語幾句。
大姐點頭,笑眯眯地領著陳蘊往邊上一個櫃台走去。
兩人身後,高明的視線看似無意地追隨著陳蘊走到櫃台前,最後落在破了個洞的布鞋上。
“高隊長,我上次說的事你怎麼考慮?”
一道沙啞聲音讓高明收回飄遠的心思,略帶歉意地搖了搖頭:“我工作忙,暫時還不想處對象。”
“正因為工作忙才應該早點結婚,有個媳婦關心身體還不好啊!再說了我那外甥女長得又好看……”
陳大姐似乎沒聽出高明話裡拒絕的意思,嘰裡咕嚕地繼續推銷著外甥女,說得其他知情人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陳大姐的外甥女長得是有幾分模樣,可廠子裡誰不曉得姑娘出了名奸懶饞滑,沾上那才是倒了大黴。
“你外甥女就彆介紹給高隊長了,那不是禍害人嗎!”正義的雙辮子大姐冷冷諷刺。
陳大姐一瞧說話的人是保衛科科長媳婦蔡芳,也不好跟人吵架,諾諾兩句就拿著東西離開了商店。
今晚運輸隊剛從城裡回來,她們都是托高明帶東西回來的。
蔡芳性子直,老早就看陳大姐不順眼,抓著機會不得趕快諷刺上兩句才過癮。
看把人羞走了,又一改淩厲笑眯眯地開口:“嫂子曉得你小子心裡主意多,要是有看上眼的女同誌跟你鄭哥說,嫂子給你說合去。”
“到時候一定麻煩嫂子。”
“看樣子你小子是有心儀的對象了吧!”
“真沒有,要是有還能不第一時間就麻煩嫂子。”高明撓了撓後腦勺,笑得憨厚。
“咱們廠裡人多,你自己可多注意點言行,彆讓人說閒話。”
對於蔡芳的忠告,高明很認真地點著頭。
雖然廠子比城裡要鬆得多,但保不齊有那種上綱上線的人一直在暗處盯著,行事確實得小心些。
“說什麼呢?”
剛才賣東西的短發大姐回到幾人麵前,商店裡早就沒了陳蘊的身影,高明下意識朝門外看去。
“那女同誌大晚上來買什麼?還神神秘秘的?”蔡芳問。
“咱們女同誌用的東西。”短發大姐笑。
蔡芳立即明白過來,接著有些疑惑的“咦”了聲:“那女同誌是咱們衛生院的陳大夫吧?”
蔡芳對陳蘊印象深刻,就是因為如此當時才沒能第一眼就把人認出來。
記憶裡那姑娘膽子小得風大點都能給自己嚇夠嗆,哪像今天這樣大大方方的進來買衛生紙,簡直判若兩人。
“陳大夫,我看著不像啊!”
和蔡芳有同樣感覺的還不止一人,就連剛才接待陳蘊的短發大姐都覺得詫異。
不過也僅僅隻是提上兩句,畢竟對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姑娘大家也沒什麼好八卦。
“你們快看高隊長帶回來的這塊布拉吉,質量多好。”
“確實不錯,下回我攢了布票也買塊回來做套裙子穿。”
在熱鬨的聊天聲中,高明的視線又若有似無地飄向了門口。
陳蘊……
心裡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而宿舍樓下的陳蘊此刻根本沒空回想剛才看到的帥哥,人才剛走到樓下就被一群人給圍住了。
“陳蘊同誌你好,我們是黨支部的同誌,今晚接到人舉報,說你宿舍裡有傳播反動內容的書籍。”
“請你接受我們的調查。”
“竟敢在廠裡搞資本主義生活,今天我們一定要拔除這顆毒草。”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右手臂帶著紅色袖章,衝上來一股腦地對陳蘊進行了一番教育。
陳蘊還沒說話,他戴著袖章的手一揮,立即有兩個長辮子的女同誌衝上來架起陳蘊就往樓上走。
“以防你被人誣陷,宿舍從你離開後就沒人進去過,我們做事還是要講究證據。”
那個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說得好聽是黨支部,其實就是上麵革委會派來監督的人員。
好在這人喜歡講理,所以沒一上來就給陳蘊扣上帽子,否則這會兒早把人押到辦公室審問了。
“張主任。”陳蘊一臉要哭不哭,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我沒有傳播反動思想,更沒有宣揚資本主義生活,您要為我主持公道啊!”
張宗義曲起食指推了推眼鏡:“我們革委會當然不會隨意汙蔑任何一名好同誌,隻要你沒做過怕什麼!”
陳蘊放下心來,委屈地小聲嘟囔著:“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舉報,不就是看我工資高,心裡嫉妒嗎……”
這些看似自言自語的嘟囔,每一句話張宗義都聽進了心裡。
宿舍門前站著兩個同樣戴袖章的女同誌,張宗義點點頭後她們才推開了門。
門兩邊,周信芳和曹琴滿臉驚恐地望著,直到張宗義擺手示意兩人也進去,她們才如夢初醒般踉蹌著走了進去。
而門另一邊,楊海萍無法抑製的笑容在見到陳蘊那一刻瞬間凝固,
陳蘊笑得慵懶,眼底卻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溫度。
眼鋒就這麼隨意從楊海萍臉上帶過,猛地又一變,滿身委屈地被推搡進了房間。
“楊同誌,你舉報的反動書籍在什麼地方?”
張宗義回過頭來,直接將舉報的人當眾人麵指了出來,這讓楊海萍的臉瞬間褪去全部血色,變得慘白一片。
要知道現在可有無數雙眼睛看著,楊海萍這種悄悄舉報的行為令大部分人痛恨且懼怕,哪怕真檢舉成功過,這宿舍樓裡恐怕也沒人敢跟她來往了。
沒瞧見周信芳聽到張宗義的話後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進屋後狠瞪著右邊。
楊海萍深知眼下已經沒有退路,隻有舉報成功後申請換單人宿舍這一條路了。
想法堅定後她一咬牙主動站出來爬上了陳蘊的床。
“那些書封皮是假的,裡麵是愛情小說,還是宣揚資本主義生活的小說。”
紅色封皮書拿到手裡,楊海萍懸著的心總算落下,看都沒看就高興的把書遞給了張宗義。
張宗義沉著臉翻開,一頁又一頁,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幾分。
“這就是你所謂的反動書籍!簡直是胡說八道!”
滿滿的偉人語錄,要這都是反動書籍,那全國人民都得挨批鬥。
張宗義滿腔憤怒卻不敢砸手裡的書,而是輕輕把書放到書桌上,又翻開了剩下幾本。
“楊海萍。”
張宗義看得怒氣反笑,目光要是能殺人,此刻楊海萍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鬨那麼大陣仗來抓典型,就是想給其他年輕職工敲個響鐘,有些偷偷摸摸的行為抓到後果很嚴重。
結果現在……不是讓大家更厭惡革委會嗎!
“怎麼可能,明明就是愛情小說,我還看了不少……”
楊海萍急於證明所說真實,不僅親自翻開了那幾本書,一不留神還說出自己也看過的事。
可封皮下專門用鋼筆做過標注的書不是詩集又是什麼。
楊海萍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似乎這時才想起剛才陳蘊的微笑,捂著嘴巴連連後退:“你……你……你早就知道了。”
“原本看在同宿舍的份上我不想說,可楊海萍竟然想害死我,那我還講什麼情麵……”
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流了滿臉,陳蘊嘶啞著聲音,一副害怕得渾身顫抖的摸樣。
“我要舉報……舉報楊海萍投機倒把,她抽屜裡有許多工業劵。”
“……”
“你再亂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楊海萍尖叫著撲上來扯住陳蘊胳膊。
她越是激動,越是讓人相信陳蘊所說的話。
張宗義輕咳兩聲。
有人立刻衝到楊海萍身邊將人扯開,順道在褲腰上摸到了一串鑰匙。
楊海萍叫得嘶聲力竭,使勁扭動身體想阻止鑰匙被取下來。
因為抽屜一旦打開,她很清楚不僅自己要完蛋,連對象也要跟著一起受到處罰。
陳蘊不緊不慢地整了整衣領,至於被楊海萍抓亂的頭發,看似抬手整理,實則弄得又更亂了些。
楊海萍對象張能在運輸隊上班,因為經常跑城裡,經常會利用職務之便從城裡收工業劵倒賣給廠職工。
收來的劵全都在楊海萍這放著,有人要的話張能就來找楊海萍拿。
要問陳蘊為什麼會知道這麼秘密的事,還不是存在感太低,原本在床上好好睡著,兩人聊天時竟然都沒發現。
唰——
抽屜被用力拉開,力道大得竟直接脫手,一地工業票就這麼徑直飛了出來飄落滿地。
穩了!
陳蘊心想。
何止是穩了,張宗義的臉當即就變得五彩紛呈。
這裡麵的工業票五花八門,加起來的價值判個投機倒把罪綽綽有餘,更何況抽屜裡還有其他東西。
陳蘊也沒想到,楊海萍膽子竟然這麼大。
抽屜裡不僅有工業劵,竟然還有兩遝……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