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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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棠領著陵昭走入巫祭大殿時,凝光正在喂魚。

她懶散地坐在一方蓮池旁,手中隨意扔下珊瑚珠大小的紅果,引得池中遊魚接連躍起,爭相搶食。

陵昭餘光瞟了眼池中,不由納悶這到底是養來看的還是養來吃的?

他還沒見過這麼肥的魚。

聽見腳步聲,凝光轉過頭,她容色清冷,即便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掩蓋不住迫人威勢。

雖然沒什麼不對,陵昭神遊道,但她和傳聞中的鳳族巫祭實在有些出入。

凝光目光掃過息棠,卻隻將她當做護送陵昭的丹羲境仙靈,沒有多作留意,隻顧著打量陵昭。

也不怪凝光看不出,便是以她如今修為,也不可能輕易分辨上神化身,此時不見息棠,隻當她會晚一步到。

凝光沒有在陵昭身上發現什麼異處,隻動用神識,尚且不可能察覺陵昭被禁錮的血脈本源。

但這恰恰是最大的不尋常,以陵昭情況,他是因何入了息棠的眼。

凝光實在好奇,卻不好立刻就將陵昭抓來研究,再怎麼說他都是息棠送來的。

不過盯著陵昭的臉打量太久,她不知為何,莫名覺出幾分熟悉,卻想不通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坐沒坐相的凝光若有所思地撐著臉,指尖勾了勾,示意陵昭上前。

礙於她的身份,就算陵昭渾身寒毛直豎,也不敢違逆,隻能硬著頭皮走了上去,被一把捏住了臉。

“難道真是因為這張臉?”隻聽凝光喃喃開口。

除了這張臉,她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值得息棠看中的地方,無論修為還是資質,都可謂不值一提。

隻是這年紀未免也太小了點兒……

“阿棠這是打算老牛吃嫩草?”她忍不住又道,這話聽得陵昭猛地瞪大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連頭頂葉子都控製不住地抽搐一下。

息棠麵無表情地看向凝光:“這是我新收的弟子。”

凝光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不會吧……

她僵硬地轉過頭,對上息棠如有實質的目光,終於認出了她:“阿棠,是你啊……”

她看了息棠一眼,又看了眼陵昭,飛快收回手,臉上神情一整,正襟危坐,企圖當做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見息棠還是不語,她弱弱開口:“彆打臉。”

這就是鳳族巫祭?

陵昭看著這一幕,頓感幻滅,心中鳳族巫祭的光輝形象轟然崩塌。

這麼多年,她倒是沒怎麼變。息棠略顯嫌棄地瞥過膽敢造謠的凝光,終究沒有在闊彆多年再見的時候教訓她。

什麼叫老牛吃嫩草?這是她不知打哪兒來的便宜兒子!

見她沒動手,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的凝光乾咳了聲,喚來侍女入內,命她領著陵昭到彆殿去休息。

有些話就不必讓小輩聽了。

大約是凝光方才的表現太不靠譜,陵昭下意識看向息棠,見她點頭,這才跟著侍女離開。

“我還以為你親自出了丹羲境,原來是用化身。”凝光看著這張平常得沒什麼記憶點的臉,很有些不習慣,又打量著息棠身上素衣,“怎麼穿得同侍女一般。”

鳳族中侍奉的女婢,多著如此素衣。

息棠尚且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本就是她隨手幻化,為的正是不引人注目。

凝光也沒在這一點上多說,徑直問道:“這少年究竟有何處不同,竟能得你收為弟子?”

這麼多年來,息棠還從未收過弟子,無論何等出眾天資的仙神,都不曾讓她動了收弟子的心,這不知來曆的尋常少年究竟何德何能?

就算是師徒,也並非不能更進一步,凝光也聽說過幾樁這樣的事。

為師兄著想,她得多問兩句才是,絕不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凝光理直氣壯地想。

對此,息棠隻是瞥她一眼:“我樂意。”

凝光無話可說,雖然她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但息棠不想說,她也就不可能問得出來。

“浴火池的事安排得如何?”息棠沒有同她廢話,徑直在對麵坐下,問起了正事,語氣毫不見外。

在正事上,凝光還是靠得住的:“既是丹羲境上神所請,我鳳族又豈有不應之理。不過——”

想到剛剛探知到的陵昭情況,她還是多問了一句:“以他修為,不知能不能經受住業火洗禮?”

若是修為不足,入浴火池隻怕得不了多少好處,但烈火灼身的痛楚卻不會少上半分。

因為關於南明離火芝如何得來,畢方鳥族並未告知雲裳,凝光也就無從知道陵昭有與先天異火抗衡之力。

不過準確地說,是與她共生的重嬴湮熄了先天異火。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息棠漫不經心地回道。

她這話也立刻讓凝光意識到,陵昭應當沒有他看上去這麼簡單。

同凝光將此事說定,因鳳族族老遣侍女來請,息棠便沒有在殿中多留。

走出巫祭大殿,自梧桐枝上眺望,可將山下風景儘收眼底。

眼前景色恍惚與記憶中重合,讓息棠心頭難得生出幾分悵然。

她實在很多年沒有來過丹穴山了。

第一次來,應當是在八萬還是九萬年前了。

受先青羽君之邀,紫微宮天載與懸鏡兩脈弟子同遊丹穴山,舉杯共飲,場麵和諧,難得沒有生出什麼事端。

丹穴山上最多梧桐,但也並不少其他花木。

滿樹梨花勝雪,息棠走入林中時正有一陣風過,梨花紛紛揚揚灑落,令她肩頭也多了兩片落花。

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將從前舊事忘得差不多,如今故地重遊,昔年記憶竟又重現眼前。

息棠自嘲地笑了笑,循著記憶在梨花林中確定了方位,半蹲下身,也不準備動用術法,徒手掘開了樹根的土。

一手便能握住的酒壇出現在眼前,息棠怔怔望著,有刹那失神。

數萬年前埋下的酒,如今竟然還在。

息棠從掩埋的泥土中取出一壇酒,還未揭開,已經隱約能嗅到濃鬱酒香。

也對,當年埋下這些酒的仙神如今還活著的也不多了,畢竟是近九萬載的歲月,就算是仙神,也難以長存不朽。

息棠拂手將樹下恢複原狀,將手中酒壇揭開。她的酒量向來不算好,平日也不喜多飲,不過今日情況不同。

她舉起酒壇啜飲一口,甘冽濃鬱的酒液入喉,像是有烈火從喉頭一路燒到肺腑。

息棠就地坐了下來,屈起一條腿,靠在身後梨樹上,隨著壇中烈酒漸少,她麵上逐漸染上緋色。

四下安靜得過分,耳邊隻剩風過時響起的花葉窸窣聲,混沌中,息棠心下是少有的平靜,她闔上眼,像是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陷入沉眠的息棠似有所覺,眼睫忽地顫了顫。意識朦朧中,她睜開眼,滿樹梨花中,青年現身在她麵前,袍袖獵獵,垂目看來,雙眼如同深潭。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相隔數萬載歲月,息棠還是認出了景濯,她半坐起身,撐著臉地看向他,神思散漫,不太清醒地開口:“是你啊。”

她竟然會夢到他。

隻需一句話,便足夠景濯認出她是誰。

尖銳痛楚自心口傳來,數萬載前的陳傷分明已經愈合,卻好像在見到息棠時被再次揭開,仍是鮮血淋漓。

隻是伴隨著錐心痛楚而來的,還有不容錯辨的歡喜,讓他眼裡隻能容下麵前風景,再看不見其他。

景濯站在原地,時間像是和他的心跳一起停留在這一刻,靜默中,忽有風過,滿樹梨花搖曳,像是落下了一場雪。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們最後一麵時落的那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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