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息棠麵前的畢方鳥們並不知道她剛才的話有多離譜。
聽她自稱在鳳族巫祭身邊侍奉,他們的態度頓時和緩許多,不複之前戒備。
巫祭在鳳族地位尊崇,聲威便是比之鳳君也不逞多讓。畢方一族也屬鳳族麾下,以凝光身份,就算是她身邊侍女,也不好輕忽對待。
聽息棠搬出身為鳳族巫祭的凝光來,這些畢方怎麼也要給些麵子,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不過……
為首畢方略作猶豫,還是開口道:“閣下既是追隨巫祭大人,還請出示信物以證身份。”
此舉堪稱冒犯,他心中清楚這一點,卻還是這麼做了。
息棠微覺意外,她從不知畢方鳥族的地盤這樣難進,就算是鳳族所居的丹穴山,也不至如此。
還是說,畢方鳥族中發生了什麼,才令他們如此小心?
息棠心下大約有了猜測,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自袖中取出枚光輝燦爛的翎羽,這還是她趁上回凝光褪羽時順手拔的。
為防萬一,息棠離開丹羲境時隨手裝了些七零八碎的東西,其中便有這兩枚鳳翎,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屬於鳳族的威壓溢散,就算隻是一枚翎羽,也令在場畢方感受到了來自血脈的壓力,身形搖晃,幾乎控製不住地要跪下來。
還是息棠及時將鳳翎收起,才讓他們身上一輕,不至失了顏麵。
有這枚翎羽,息棠的身份便沒有什麼可懷疑的,畢方守衛抬手一禮,心中慶幸她並未計較自己非要她證明身份。
她身上氣息並不比自己強,想來就是因為有這枚翎羽,才能從那條黑蛟爪下全身而退。
看上去是頭領的畢方向身後族鳥低聲交代兩句,隨後親自領息棠入內。有他出麵,沿路便暢通無阻,沒有再遇到什麼阻攔。
赤紅枝葉掩映,章莪山重重樓闕內,少年躺在床榻上,帷帳垂落,他雙目緊閉,麵容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片刻後,腳步聲漸近,帷帳外投來審視目光,一道冷肅聲音響起:“他還沒醒?”
“回大長老,依照族醫診治,他已無大礙,隻是力量透支,或許還要多休養幾日才能恢複。”侍奉在側的女婢低聲回道,態度恭謹。
聞言,白發白須的老者沒有再說什麼,隔著薄紗堆積的帷帳冷眼看著少年,隻見他臉色慘白,全無蘇醒跡象。
無論他們想知道什麼,總要等他醒來才行。
畢方大長老神色深沉,怎麼說此番也是因為他,族中後輩才能平安回來,還帶回了南明離火芝,便不好將他當做犯人一般拷問。
收回目光,畢方大長老終於轉身離開,內外侍女連忙屈膝相送,直到他走遠,才逐漸有議論聲響起。
“大長老竟然親自來了……”
榻上少年不過是畢方鳥族少主堯珠的隨侍,這樣的身份,實在沒有值得畢方鳥族大長老親自過問他傷勢的地方。
“看來族中傳言不假,當真是他降服了異火——”
前日,畢方少主堯珠領一眾族鳥出行狩獵,不想在密林深處遇先天異火,險些當場殞命。
堯珠是畢方族長之女,不過她能做畢方一族的少主卻不是隻靠著這個身份,更是因為在修行上顯露出的天資。
但不管她資質如何出眾,畢竟還不到千歲,與她同行的也都是畢方鳥族年輕一輩,麵對先天異火,連脫身也做不到。
危亡之際,是跟隨堯珠出行的少年湮滅異火,才令她和眾多畢方保住了性命。
就算畢方族長刻意封鎖消息,但彼時在場的畢方眾多,關於異火的事還是傳開了。
“可他素日修為不顯,境界甚至不比少主,怎麼可能與異火抗衡?”
難道平日裡是他有意隱藏實力?
不過這麼做能有什麼好處?有這樣的實力,何必還在少主身邊做個扈從,就算是畢方鳥族的供奉,也未必當不得。
“我記得他好像是從火雀族來的……”
“火雀不過是我畢方從族,他看上去甚至還沒成年,修為絕不可能比少主更高!”
“他也未必是火雀。聽說他隻是火雀族長撿回的養子罷了,也不知為何送來了我族。”
對於火雀這樣的畢方從族而言,能追隨畢方少主,的確是不錯的前程。但少年既有對抗異火的實力,將他留下培養,對火雀族分明才是更有利的。
“或許火雀族也沒有察覺他身上有異,他來我族這麼久,不是也沒顯露出什麼超出境界的實力。”
“會不會是他身上藏有什麼異寶,才在生死之際湮滅了異火……”有侍女若有所思道。
這個猜測倒是比少年刻意隱藏了修為更合理。
正說話間,著赤衣的少女自轉角行來,衣袖下,雙手灼傷還未愈合。她微微皺著眉頭,不知在為什麼事煩心。
“少主。”
見了她,周圍侍女連忙停下議論,抬手行禮,並不像之前見畢方大長老那般誠惶誠恐。
堯珠向她們點了點頭,目光望向房中:“陵昭情況如何?”
床榻上昏迷的少年,叫陵昭。
畢方大長老不關心他叫什麼,堯珠卻還記得他的名字。
“回少主,雖無大礙,但尚且還未醒轉。”說話的侍女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方才大長老也親自來探望過了。”
比起畢方大長老,這些侍女在麵對堯珠時顯得放鬆許多,還主動提起他前來之事。
隻是聽到這話,堯珠心中不免又沉重了幾分。
麵對異火時,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失去意識,對發生了什麼也就再清楚不過。
堯珠沒想到,素日修為不顯的陵昭身上,竟然有能抗衡先天異火的重寶——他在生死之際爆發的力量,並非來源於自身。
如果沒有陵昭,自己和眾多族鳥不可能在異火下保全性命,更不可能取回那株南明離火芝。
不過知道先天異火中孕育了南明離火芝,又為堯珠所取的,隻有畢方族長和十餘長老。
南明離火芝是世所罕有的靈物,服之可滌洗血脈,重塑根骨。就算是資質不濟的小妖,借這株南明離火芝,也有望登臨仙君境。
這等靈物,足以令鳳族也動心。妖族從來是弱肉強食,若是畢方一族得到南明離火芝的消息傳開,勢必會引來大妖搶奪,是以堯珠身為族長的母親刻意封鎖了消息,為防萬一,還下令加強章莪山中巡防。
至於南明離火芝該給誰來用,畢方族中爭執不下,如今還沒有定論。
當夜趕到密林,目睹堯珠不顧灼傷取出南明離火芝的除了畢方族長,還有族中幾名長老。但他們顯然不認為是堯珠取來,南明離火芝就該歸她。當真論起來,如果不是陵昭湮滅異火,她也不可能拿到南明離火芝,難道他們要將南明離火芝給這外族?
為示公正,畢方族長也不好直接將南明離火芝給了自己的女兒,隻能與族中長老再作商議。
不過堯珠如今憂慮的,卻不是這件事。
從大長老舉動,已經足以窺得母親和長老們的態度。他們對陵昭身上異寶,分明是勢在必得。
堯珠隻覺左右為難,陵昭救了她一命,她不願奪他異寶,卻想不出如何才能勸阻自己的母親和族中長老。
這等足以湮滅先天異火的重寶,難得並不下於南明離火芝。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堯珠實在沒有把握能打消族中長輩的覬覦。
“他若是醒了,先來通稟我。”心下歎了聲,她收回目光,向麵前侍女交代道。
雖不知她為何要下這樣的令,這些侍女還是紛紛應是。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房門被合上,隨著幾道氣息先後遠離,房中再度陷入沉寂。
又過了許久,床榻上的少年終於小心地睜開了一隻眼。
探頭向四周望了望,確定沒有其他妖在,他低聲開口道:“阿嬴?”
連叫了兩聲,卻沒得到任何回應,陵昭頓時緊張起來,他連忙翻身下床,找到麵銅鏡,對著自己頭頂打量。
隻見兩枚葉片耷拉在他頭頂,幼苗枯黃,看起來隨時都會凋零。
陵昭在床榻上躺了數日,但就算是早已修成仙君的畢方族長,也沒有察覺他頭頂生出的葉片。
這麼多年來,除了陵昭自己,他還沒見過誰能察覺重嬴的存在。也是因此,就算畢方鳥族懷疑陵昭身上有異寶,終究搜尋無果,隻能等他醒來再作打算。
重嬴是陵昭給自己體內木靈取的名字,自他有意識起,重嬴便與他共生,形影不離。
“重嬴,阿嬴,大哥,你怎麼樣啊?!”陵昭晃著銅鏡,緊張呼道。
“彆叫了,”他頭頂終於傳來聲音,幼苗有氣無力地開口。“這兒沒這麼多人。”
陵昭頓時眼淚狂飆:“你沒事就好,我還以為這回咱倆多少得沒一個。就衝這救命之恩,以後我管叫你大哥!”
這回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真要被異火燒成灰了。
重嬴並不覺得感動,畢竟以前陵昭自稱大哥,他也從來沒承認過。
不過眼下並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拿葉片拍了拍陵昭:“彆嚎了,如今怎麼離開畢方鳥族才是最要緊的。”
陵昭也清楚這一點。
畢方鳥族這麼關心他的死活,絕不止是為他湮滅異火,救了那些畢方鳥。
他們應該已經有所懷疑。
陵昭也不比從前天真,不會以為自己這次救了許多畢方,畢方鳥族便會因此不起覬覦之心。
既然他不可能將重嬴交給畢方鳥族,那為今之計,隻有跑為上策了。
“你看這兒挖個洞怎麼樣?”他蹲在牆角,捋起袖子,摩拳擦掌道。
“……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