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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蛟入海(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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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七年未見,瞿燭像一柄劍藏入了古鞘。

裴液不知道這些年他去了哪裡,第一眼看見時,他幾乎沒認出來這就是那位男子。

孤傲之氣幾乎全數不見,偏激也斂入皮囊之下,如同天生鋒利的刃終於見過了世上無數的不可穿透之物,七年求索,他仍然沒有找到出路。

但在這沉默如石之中,那種必要做成什麼的堅定卻像是越發地鑄實了。

瞿燭來到這座闊彆七年的墓前,暮色將將四合。

裴液還記得剛剛的那一幕,年輕男子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將土一捧捧地按上去,新鮮的黃錢紙花在火氣中衝蕩上天空,熱鬨的哀樂充斥了整片山野。

如今隻有安靜昏黃的天幕從西方垂下,不知何時立起的石碑上有些風雨的痕跡,深青的柏立在碑旁,已經新枯了幾茬的野草豐茂地簇擁在下麵。

瞿燭以同樣的安靜佇立著,仿佛也成了這幅暮畫中的一部分。良久,他單腿跪下去,從懷中拿出一遝黃紙,以手擋著風敲燃了火石。

男子一折折地把紙錢全部燃儘,火熄滅時,天色也已全然黑暗。最後一朵跳動的火花湮沒在夜色中,瞿燭回過頭,一道腳步從坡下響了起來。

瞿周輔看起來比瞿燭更加滄桑。

但裴液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世故風霜的磨礪,而是實實在在相貌的變化。

他確實.老去得更快了。

瞿周輔立了兩息,如同沒看到他,徑自來到墳前,提著鐮刀彎腰把新一年的草一蓬蓬割去。

瞿燭立在一邊看著,道:“也許我再也不回來了但如果回來,我就要動手了。”

瞿周輔動作頓了一下,繼續。

“以前我練刀、解陣、煉器.學劍。”瞿燭如同自語,“每一條都遙遠坎坷,我在上麵如履平地。跨不過去的坎,就堅韌不拔地攀登,直到真的學會《崩雪》第二篇自以為征服了世界上最遙難的事情。”

“現在我才知道,”瞿燭低頭,看著瞿周輔的脊背,“隻要努力就一定能前進,世界上再沒有比修行更簡單的事了。”

瞿周輔沒有反應。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師父當年領我們去的那座逃生終點的偏城。”瞿燭道,“那裡的刺史叫俞朝采,是位非常令人敬佩的長輩。他很賞識我,我把那裡的落腳處完善了很多”

瞿周輔站起身來,平聲道:“你怎麼還沒有邁入玄門。”

“修為不是關鍵。”瞿燭望著空處,“陣與劍才是。我在尋找解決的方法,但走得越深才越發現,以往所學所見的淺薄。”

“但那些更深更高的東西.需要站上對應的高度。”

“看到它們,你就能解開埋星塚嗎?”

“.”瞿燭完全沉默了,這句話仿佛一下咬住了他心中最沉重的部分,他一言不發地望著夜風中顫搖的柏枝,許久才道,“我其實完全想不到解開它的方法。”

“七年來,我拆解了無數次這個古陣,把每一條陣紋都拿出來揣摩.沒有任何遺漏和錯誤。”瞿燭低聲道,“我完全確定,當年我揭開的,就是它正確的全貌。”

“但就是不一樣。”男子看著瞿周輔的眼睛,聲音低啞,“你知道嗎,我甚至花了兩年做了一個小型的版本,它確實可以令一條銘刻煉製後的金鐵完成守禦的任務但就是不一樣。”

“無論嘗試多少次,這座陣供養出的器物,永遠是冷冰冰的、死的程式。”

瞿周輔安靜地看著他。

“我把一切都拆到最細小、最基礎的程度.依然找不到它。”瞿燭抿著唇,“我隻能把那日星蟲一切無法從陣中找到依靠的行為,統歸為一種‘活著的特質’.它無可拆解、不知何來,遠在陣道之上就那樣存在於幾千年前的億萬青銅之中。”

“我想它就來自於那枚珠子。”瞿燭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最高處的崖影,“這樣一切就說得過去了,它守衛的東西賦予了它燭察一切的生命;它反過來又一絲不漏地守衛在那東西外麵。就是這樣沒有缺漏的圓環,不愧是仙人埋星之處!我要破開此陣,就得從那珠子入手,可要想摸到那個珠子,就得先他媽破開——”

“放棄吧,師兄。”

“.”瞿燭停下來,怔然回眸。

“放下執念吧。”瞿周輔看著他,平靜而低聲,“已經過去很久了。我還記得年幼的時候,除了劍之外,你是無所不通的天才,每一樣單拎出來都令人嫉妒歆羨大家都設想過,你的一生會有多麼精彩。”

“正因如此,師父才不願把你留在湖山劍門。”

“.”

“可後來,你荒廢修行,曠馳刀術,著魔一樣撲向一個幾千年前的東西。”瞿周輔安靜地看著他,“如今你琢磨不出,又把七年的時光扔到官道上.伱憑什麼覺得一定會有結果呢?就算真的身居高位了又如何,當年仙人既然布下壁障,一介凡人難道真能砸開嗎?”

“.”

“瞿無晦,這麼多年,迷怔渾噩,一事無成.你已經三十歲了。”

瞿燭低下頭,當年那個雨簷下草鞋蹲坐的狼狽身影仿佛又和他重合。

“不然下一次.我們就隻好血刃相見了。”瞿周輔偏過頭去,天邊最後一絲橘色消下去了。

瞿燭又一次露出了那向下抿唇的冷繃神色,於中再次透出來一絲當年的鋒利。

但他畢竟已過了那個年紀了,沒有再說出那句話,隻低頭笑了下,望著天邊輕輕一歎:“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周輔。有些無形的線,靠自己是穿不過去的.若沒有八仙過海的神通,窮此一生,也不過是另一個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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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鏡湖底。

屍骨已有經年的腐朽,皮肉俱成塵泥,白骨臟慘地露出來,破開的衣袍已經粘在一起。

衣袍和劍上都沒有明顯可辨認的之處,無洞以劍挑起其頸間的一方綢巾,兩尺大小,不是從衣袍朽殘斷落,而是自成一方。

“蒙了麵的。”

不知是做不到還是覺得沒有必要,直到他被困死在這裡,金玉齋也沒揭開這方綢巾,如今倒是解了下來,但已誰也認不出了。

無洞俯下身去,其人左腰掛著一枚囊袋,這顯然沾些法器的範疇了,囊身絲線經年不腐。拆袋而觀,其中諸物都保存完好,無洞翻檢一番,多是尋常之物,隻有一支玉筆與一枚短箋被他拎了出來。

無洞將這根玉筆提在麵前:“.法器?”

隋再華接過來,片刻遞還:“是,一根不用墨的筆。”

無洞翻過短箋,看著上麵的字莫名其妙地皺了下眉。

“過了一個月他回來了。”隋再華眼見沒什麼額外的東西,開始幫著收斂這具屍骨,“我們一行人,俞大人、我、瞿燭,連帶隨行官吏與護隊共三十八人,在二十年前的冬天,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那或許是一切的交彙之處了。”

壬戌年的初冬,第一場雪鋪向了少隴,雪下得很大很急,一夜的時間,百裡大崆峒已是一片素裹。

浩蕩的車隊正陷在濕滑難行的險地,清晨走出帳篷,幾個身手好的上山一觀,先前規劃好的路線眼見是走不得了。

引路的兩名崆峒弟子建議先往崆峒去避一避,但雪大天寒,俞朝采擔心避過兩天之後雪反而結冰,屆時真就完全陷住。雖然兩位崆峒弟子表示住過整個冬天都行,但任期明確,俞朝采在公事上由來認真以對,因此還是決定趁雪鬆軟趕出此山,到了平原,就萬事好說了。

無論如何決定,其實都隻和隨行的諸多身無修為之人有關,隋再華和瞿燭倚在露天牛車上,任雪再大一倍,他們也足以背著俞朝采進出自如。何況此行修為最高的並非他們,而是一位府衙派來護送的宗師。

而在雪天之後,崆峒也又增補了幾位高手過來,倒不是擔心有什麼血事,而是即便工台少卿一位隨行小吏在這塊地界跌傷了腿腳,也難免顯得崆峒袖手旁觀。因此不吝人手資源,崆峒努力將這一行人照顧的極為周到。

這正是車隊離崆峒最近的時候,一切完備之後,他們沒有停留,一行人全速前行,到了快入夜的時候,雪下得越來越急,他們已進入大崆峒真正莽荒的深處了。

“你來過這樣的深山嗎?”身旁之人問道。

隋再華轉頭看去,瞿燭正遙望著天上,隻見半個後腦。

“第一次。”隋再華道。

即便在奉懷,這個問題問絕大多數都一定是同樣的答案,這裡真的是大崆峒最蒼茫的腹心,周圍的山影像聳立的巨人,高崖古樹、野梟亂枝,一切都是自由而杳無人跡的樣子。

“你瞧,那是不是一個虎洞。”瞿燭忽然抬手笑指,隻見穀淵的那頭,崖上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開於石壁,蒼樹掩映之下端的是深幽微茫,若非此時白雪鋪蓋,一定瞧不出來。

“虎倒不住在崖上,這應當是.‘隱蛟洞’。”這話倒是激起了隋再華一些回憶,“我聽說過的,再往前,就是‘大天瀾’了,深穀險崖,有進無退前麵都不好紮營,今夜想必就先停在這裡了。”

話音方落,前麵車馬已經停下,一聲呼哨傳向後方,牛馬紛紛停步。

“大人有令!暫尋空地紮營歇息!”

瞿燭還在抬頭望著天空,隋再華隨意看去,一隻鷹影正盤旋空中,瞿燭回過頭來,笑了下翻身下車:“餓死了,我去幫著收拾。”

隋再華點點頭:“我一個人支就行。”

將帳篷從牛車上卸下,綢布、氈布、皮革,一共三層,隋再華一層層鋪起,整個營地也已有了雛形。

如今隊伍有修為之人大約占有一半,這個比例下幾乎沒有累贅之感,很快火焰騰起,那邊已先熬了一鍋暖身粥。

很快粥熟,眾人簇擁過去。隋再華並不急搶第一碗,但逆著人群,瞿燭已端著兩碗走過來。

隋再華笑了下接過,旁邊忽然響起有些急促的呼喊:“隋大人!俞少卿急叫您過去。”

隋再華怔了下,放下粥來到主帳之前,俞朝采正和幾位崆峒弟子立在門外,聽著他們的交代不時點頭。

“再華。”老人抬手招呼。

“俞大人。”

“幾位少俠說之前放了呼哨,但前麵兩名引路弟子一直沒有找回來,他們疑心是迷了路,正要一同去接。”老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實可靠,“我想你隨他們去一趟,萬一有什麼困難大家一同協調。”

“哦,好說。”隋再華一抱拳。

原來下雪之後,新擇的路線實在險滑,又有積雪遮覆,因此是兩位較熟地形的崆峒弟子在前探路,為大隊留下安全可行的標識。

如今既然不再向前,自然應將人喚回來,但呼哨過後人一直沒回來,崆峒門人才有此擔憂。

“多半是雪色太亂,不小心岔路了,小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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