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文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莫測的笑容,伸手將錢索扶起,語氣也緩和了些許。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再追究你的過錯也無濟於事。”
錢索如蒙大赦,連忙爬起:“多謝師兄寬宏!那……那現在如何是好?劉夫子那邊……”
沈修文眼神微微一閃,踱了數步,忽然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想來那徐鋒與陸飛等人感情深厚,陸飛年少無知,或許是愛屋及烏,將一些道聽途說的東西當了真,錯認了文章出處,也是有的。徐鋒身為兄長,一時不察,未能及時糾正,也情有可原。”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懇切”。
“罷了,既然你已經將話說出口,我若矢口否認,豈不是讓你難堪?也顯得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擔當。這件事,便由我這個做師兄的,替他們擔待下來吧。”
客棧之內,陸飛早已將書院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徐鋒。
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既是羞愧,又是憤怒。
“徐大哥!都怪我!是我沒用,沒能護好書稿!”陸飛聲音帶著幾分哽咽,“那錢索簡直無恥之尤!竟敢當著劉夫子的麵,睜著眼睛說瞎話,把您的心血說成是沈修文那廝的!”
徐鋒聞言,臉上卻不見絲毫怒意,反而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淺笑,輕輕拍了拍陸飛的肩膀。
“無妨,跳梁小醜,由他去便是。”他語氣輕鬆,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些許波折而已,算不得什麼。走,我隨你跑一趟書院。”
兩人一前一後,不多時便來到了明華書院的後院。
尚未走近,便聽見一道清朗卻帶著幾分沉穩的聲音傳來。
“劉夫子明鑒,此事確如錢索所言,此書稿……確實是在下的拙作,隻是近日偶感不適,才勞煩錢學弟代為謄抄,不想字跡粗陋,汙了夫子慧眼。”
正是沈修文!
陸飛聞言,氣得渾身一抖,停住腳步,臉上血色瞬間褪儘,又羞又急地望向徐鋒。
“徐大哥!他……他怎麼能這般無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
徐鋒眉頭微不可察地一挑,隨即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陸飛身上,帶著一絲審視。
“此事錯不在你,無需自責。”他的聲音平靜而有力,“劉夫子乃明理之人,斷不會偏聽偏信。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
陸飛感受到徐鋒目光中的鼓勵,心中的慌亂稍減,卻依舊有些底氣不足,默默地跟在了徐鋒身後,低垂著頭。
劉夫子目光銳利,早已看見了緩步走來的徐鋒,他抬手止住了正欲繼續分說的沈修文。
“徐鋒,你來了正好。”劉夫子神色嚴肅,指了指散落在桌案上的稿紙,“這《西遊記》的書稿,錢索言乃沈修文所著,陸飛卻堅稱是你之手筆。你且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修文轉向徐鋒,臉上露出一抹痛心疾首,長長歎了口氣。
“唉,徐學弟,當日我便曾勸過你,陸飛、趙永他們心性不定,玩劣不堪,你天資聰穎,實不該與他們廝混太近,恐為其所累。如今看來……你終究還是未能聽進為兄的逆耳忠言啊!”
徐鋒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他先是對著劉夫子躬身一禮,而後才緩緩搖頭,語出驚人。
“啟稟劉夫子,沈師兄此言差矣。這《西遊記》,確實……並非晚生所作。”
此言一出,庭中霎時一靜。
劉夫子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那錢索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立刻跳了出來,指著陸飛厲聲嗬斥。
“聽見沒有!劉夫子!徐鋒他自己都承認了!陸飛這廝先前信口雌黃,公然汙蔑沈師兄清譽,擾亂書院清靜!懇請劉夫子嚴懲此等搬弄是非之徒,以正視聽!”
沈修文則又是一聲長歎,目光轉向陸飛,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惋惜與無奈。
“陸學弟啊陸學弟,你這又是何苦呢?如今真相大白,你……”他搖了搖頭,一副不忍再言的模樣。
劉夫子看著麵如死灰、失魂落魄的陸飛,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帶著幾分審視與探究,似乎也對陸飛的言行產生了懷疑。
就在此時,徐鋒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此書,雖非晚生所著。”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那些稿紙上,擲地有聲,“但,它乃是陸飛、趙永、石岸三人,聽我口述,合力謄寫而成!”
“什麼?!”錢索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徐鋒,你莫不是在說笑?就憑他們三個?一個憨傻,兩個紈絝,能寫出這等驚世駭俗的文字?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修文也是故作訝異地“唉”了一聲,臉上露出更深的“遺憾與痛心”。
“徐學弟!你……你怎麼能為了替他們開脫,說出這等荒唐之言!你這般回護,非但不能幫他們,反而會讓他們越陷越深,也汙了你自己的清譽啊!為兄……為兄真是為你感到惋惜!”
徐鋒看著兩人拙劣的表演,隻覺得有些好笑,他無奈地攤了攤手。
“晚生所言,句句屬實。若諸位實在不信,此事也簡單。”他目光一轉,看向劉夫子,“隻需將這稿紙上的字跡,與陸飛他們平日的課業字跡,亦或是讓他們當場寫上幾個字,一相比對,真偽立判!”
話音未落,沈修文與錢索的臉色,赫然一變!
錢索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劉夫子眼中精光一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嗯,此法倒也公允。陸飛,你便上前來,老夫隨意說幾個字,你寫來我看。”
與此同時,趙府書房之內。
趙永的父親,正手捧著一疊稿紙,看得如癡如醉。
他時而眉頭緊鎖,時而撫掌讚歎,時而又拍案叫絕,神情變幻不定,顯然已完全沉浸在那光怪陸離的故事之中。
良久,趙父才長籲一口氣,將稿紙小心翼翼地放下,眼中精光四射,急切地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趙永。
“永兒!此等……此等奇書!堪稱經天緯地之才方能著就!快與為父說,此書究竟是何方高人所作?!”
趙永見父親如此失態,心中早已樂開了花,他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嘿嘿,父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趙父聞言一愣,隨即雙目圓睜,死死盯著自己的兒子。
“臭小子!你說什麼胡話!就憑你這不學無術的德行,也能寫出這等神作?!莫不是又在哪裡闖了禍,拿了旁人的東西來消遣為父!”
趙永見父親不信,也不著惱,反而嘿嘿一笑,伸手便將趙父桌案上的茶杯端了起來,“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
“哎呀,父親您莫要動怒嘛!”他嬉皮笑臉,“這故事,的確不是兒子一人之功。乃是徐大哥口述,我們兄弟三人,也就是兒子、陸飛還有石岸,聯手謄寫整理出來的。今日兒子將它拿回來,便是想請父親您這位大行家,給指點指點,看看哪些地方還需潤色斧正一番呢!”
趙父被自家兒子這副得意洋洋的熊樣氣得牙根癢癢,恨不得一巴掌呼過去。
可目光再次落在那疊稿紙上,想起那匪夷所思、引人入勝的故事,心頭的火氣又被一股莫名的敬畏壓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複雜地盯著趙永,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為父……為父竟無一字可以指正!”
此言一出,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敬佩與蕭索。
趙永嘴巴張成了“o”型,幾乎能塞進一個雞蛋,臉上那點得意瞬間僵住,轉為全然的錯愕:“爹?您……您說什麼?”
趙父長長歎出一口濁氣,擺了擺手,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永兒,你們三人,能遇上這位徐鋒……當真是祖宗保佑,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