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肖五就打開了知府衙門的大門。
清晨的長安空蕩蕩的,茹讓打著哈欠朝著長安縣的衙門走去。
他接的是朱縣令的班,衙門的大小官員都認識。
所以,他昨日很輕鬆。
在昨日他已經把縣衙的所有衙役都換完了。
今日的長安縣已經沒有了衙役了,倒是來了一群以朱家人為首的保安。
他們暫時負責衙門的各項工作。
跟著餘令一起去京城又從京城回來的那些小組人員成了班長。
茹讓來的時候班長正在訓話。
茹讓停了一會兒,撇撇嘴,他覺得訓話就是走個形式而已。
孫主簿連夜翻閱大明律法。
他硬是沒有找到這個保安是個什麼職位,隻在《漢書》和《三國誌》裡麵找到了隻言片語的記載。
保一方平安的意思。
他不知道茹縣令這是做什麼,他想找出朝廷律法裡對朱家人規定,可怎麼找都找不到。
如此一來,朱家人成了那什麼保安,竟然成了合理的。
不違祖訓的,挑刺都挑不出來。
這是誰想出來的法子。
他疑惑,但知府衙門的變動卻讓他拍手叫好。
他貴為縣衙主薄,但在平日沒少被知府衙門的衙役刁難。
可誰叫宰相門前都七品官呢。
這群“賤人”因為是知府衙門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了,自然以為自己很了不得了。
孫主簿其實並不想搭理這群人。
可眼下的問題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來往的公函,官員之間的拜見,朝廷的政令,都需要來往,見了這群狗日的都得帶著笑臉,說些好話。
若是惹惱了他們。
他們雖然不敢對自己怎麼樣,但他們能拖著你。
說去稟告,這一稟告就是一個時辰,你就得苦等一個時辰。
不知道的以為知府衙門在鹹陽呢。
遇到這樣的事情能有什麼法子呢?
到最後還不是得陪著笑臉,說些好話。
這年頭當官其實和百姓差不多,隻不過是換了一個不同的圈子。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的道理在什麼時候都不過時。
天亮了,餘令騎著馬準時的來到了知府衙門。
跟昨日一樣,餘令還是最後一個來,從大雁塔那邊過來還是有段距離的。
餘令一直在想要不要在長安買個宅子。
張同知沒來,家裡派來一個仆役。
他說他家老爺病了起不來了,今日的事情隻能辛苦餘大人了。
說完這些,放下一個箱子他就走了。
箱子裡麵有碎銀,有女人的金銀首飾,還有新舊不一的銅錢。
望著像是東拚西湊才籌集起來這麼多的錢。
“估一下多少?”
“大概三百兩!”
餘令發出一聲嗤笑。
一個同知,在長安乾了快十年,東拚西湊三百多兩銀子?
為了惡心一下自己還把女人的簪子都放了進去,這是舉全家之力?
這破毛病到底是跟誰學的。
看到這裡餘令不由得想起史書裡麵寫的那些東西。
闖王都兵臨城下了,崇禎籌集軍餉,讓各家各戶出點錢。
結果個個都是清官,個個哭窮賣慘。
等到闖王進來後,這些大戶主動拿出來投獻的錢那可是成千上萬兩。
結果還是逃不了被抄家的命。
“按三百兩算,還剩四千七百兩。”
“是!”
“苟老爺子,一會有禦史來,你把這些錢給他,賬簿也給他,全部由他來管理。”
苟老爺子一愣,重重地點了點頭,心裡有了淡淡的愧意。
餘令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小院。
推開門發現整個小院變得比昨日還乾淨,肖五還在忙,忙著把磚石下麵的竹根挖起來。
“彆忙活了,挖不絕的!”
肖五笑了笑,撓著頭道:
“我明日去少夫人那裡借口大鍋,我要燒開水把這些竹子全都燙死。”
“你聽誰說的法子。”
肖五抬起頭,望著餘令道:
“又不是讓你乾,你管這是誰說的法子,要不你說個更好的法子來?”
聽著肖五的嘟囔聲,餘令深吸一口氣。
這肖五就得吳秀忠來修理他。
這說話不知道跟誰學的,比那死麵做出來的鍋盔都硬,簡直能噎死人。
才坐下不久茹讓來了。
他抱著一大堆案牘直接闖了進來,往桌上一放,直接開口道:
“看看吧,這就是你要的長安縣的戶籍,其餘的幾個縣我讓“輔助”去通知了,十日之內就會統計清楚!”
“說結果吧!”
茹讓往椅子上一躺,苦笑道:
“結果,能有什麼結果,今年夏收依舊不好過,朝廷拖欠延綏鎮糧餉三十餘萬兩,所欠三邊軍餉八個月了!”
“咱們長安府今年得負責多少?”
“十萬!”
餘令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見餘令不說話,茹讓繼續道:
“這十萬如果按照太祖爺當初那個戶籍人數來收不難,難的是大戶逃稅,百姓逃亡,收不上來。”
茹讓說的是對的。
在大明有一個很變態的稅收政策叫賠糧。
意思是收稅的總額是不變的,嚴格按照黃冊上的明戶多少來收。
如今大戶,官員,富商都在侵占田地,土地兼並嚴重,大批百姓逃亡。
黃冊上的戶籍人數早都不是當初的那麼多。
按道理來講,應該重新統計戶籍數,再重新敲定稅額。
可是朝廷並未這麼做。
他們把重擔全部壓在剩餘的這些百姓身上,如果有人逃亡,他應當交的稅,就由其餘的所有農戶承擔。
這個政策叫做賠糧。
如今的長安百姓,他一戶需要繳納的糧食比當初繳納的三倍還多。
且這個數額還在不斷的增長當中。
上頭要糧餉,地方官不得不設立嚴苛的功令,不得不嚴厲催科。
如此一來,受不了的人就會把家裡的地賣了往外跑,百姓就會越來越少。
百姓身上的擔子就會越來越重,然後跑的人更多了。
惡性循環開始了,就差人振臂一呼了,因為在“賠糧”的政策之下,人就活不了。
“彆歎氣啊,你如今是同知,你說怎麼搞?”
餘令深吸一口氣,咬著牙道:
“重新統計戶籍,按照戶籍上的戶數來收稅,收多少,我們就往三邊繳多少!”
“不夠!”
“必須做!”
茹讓望著餘令,突然道:
“這是一個膿包,你當朝廷看不見,他們沒做是因為他們也是膿包裡的一份子!”
“說人話,不要作比喻,我聽著心煩!”
茹讓起身關上門,低聲道:
“我的意思是不能做,你做了,就等於在擠這膿包,你就成了另類,天底下的官員都是傻子,就你聰明?”
餘令無奈道:
“你問我怎麼辦,我說了,你又說不能辦,這不是欺負人麼,那你說怎麼辦?”
“依照往年的法子來!”
餘令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不好,真要這麼做了,那明年呢,後年呢,大後年呢,會出大事的!”
“你這麼搞你會出大事,曾銑怎麼死的你不知道?”
“朝廷的那幫子殺異族不行,殺自己人可是比誰都狠!”
餘令站起身低聲道:
“我知道,曾銑被殺,妻兒流放兩千裡。”
“那你做的事情和他差不多,他是在軍事,你是在政事!”
餘令聞言笑道:
“可是人不一樣,如果我做的是對的,還有人搞我,就彆逼著我振臂一呼了!”
“做什麼?”
“造~反~”
茹讓從椅子上跌了下來,餘令的回答太恐怖了。
書裡可不是教的,書裡講得是:君子謀慮國事,則思儘其忠節。
望著餘令,茹讓知道餘令一定能做的出來,這就是一個瘋狂的人,暴怒之下燒死了幾千人。
把茹讓從地上拉了起來,餘令繼續道:
“明日開始各縣開始重新統計黃冊戶數,今年稅收就按照黃冊的戶數來。”
茹讓聞言給了自己一巴掌,怒吼道:
“真是造孽啊,我怎麼會把妹妹許配給你!”
“幫不幫?”
茹讓咬著牙道:“幫,怎麼不幫,我就一個妹妹,你真的要振臂了,不幫我也跑不了!”
“你眼下可以大義滅親啊!”
茹讓深吸一口氣:“誰信,誰信啊,你身邊滿打滿算湊不出十個人,就算你能打,你能打得過強弓麼?”
“那就做吧,我們的一生都是在迎難而上,會好起來的。”
茹讓跑了,他覺得當初的豪言壯語是自己糊塗了,什麼當了官就能做個好官。
當個官都這麼難,好官比這個難一萬倍。
坐到案桌前,餘令發布了當官以來的第一道政令:
“掃黑除惡,長安大掃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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