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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章 燈火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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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知府衙門要關門了。

若在平時,到了這個點,衙門的人早就走完了。

可如今還有幾個人在忙碌著,還有幾盞燈在亮著。

肖五還在忙著打掃衛生。

苟老爺子還在整理曆年的案牘。

苟老爺子整理這些純粹是喜歡乾這個活,他不覺得累,也不覺得天色已晚。

他覺得他的學問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了。

他喜歡看到落滿灰塵的架子乾淨起來,冊子也都整齊了起來。

至於肖五就很難說了,他用武之地就是管閒事,是彆人口中的談資。

而不是乾活。

餘令的辦公小院子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了,他此時在清掃整個衙門的角角落落。

吳秀忠舉著燈在那裡給他照亮。

你說他不傻吧,他好像有點傻。

他能傻到一個清理整個衙門,還是點燈掃,還非要掃完,不掃完不回家。

不聽勸,不聽說,一意孤行。

你說他傻吧,他又不傻。

他能說這裡今後是令哥的另一個家,得打掃的乾乾淨淨。

他說令哥今後白日住在這裡會很舒服,不能不掃。

苟老爺子的兒子來了。

他們害怕進衙門,也害怕門口的兩個石獸,不敢進,一直在門口徘徊著,實在害怕老頭在衙門裡有什麼意外。

他們實在是太害怕了。

自家的老爺子在這個年紀和知府衙門的同知搭上了線,不管今後如何,能從衙門獲得什麼。

但也算是在衙門有認識的人了。

老爺子不要錢去衙門辦公,這哪裡是官迷,這就是自己打趣自己罷了。

黃土都埋到脖子了,這年紀的人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說到底,還是為了子孫後代考慮。

留個善舉,將來家裡的子孫能有人搭把手。

苟老爺子深吸一口氣,望著一個書架已經乾淨利索了起來,露出了滿意的笑。

知道時間不早了,拍了拍手,轉身走出了衙門。

他決定明日把大兒子帶來搬這些他搬不動的書架子。

“肖五走不?”

肖五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我不走了,我今晚就睡在這裡了,免得有人進來把東西偷走了!”

吳秀忠聞言一跳八丈高:

“啥,你不走了,你都打算住在這裡了為何還讓我給你掌燈,你知不知道,我晚飯都沒吃呢,今天吃水盆!”

“有人把你的嘴堵住了麼?”

望著肖五那純真卻自然的眼睛,吳秀忠愣住了。

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捶著胸口,轉身從衙門離開。

肖五撓了撓頭,從懷裡掏出了半張餅子。

“傻,真傻,還常說我傻……”

衙門安靜了下來,吳知事的府邸卻慢慢的熱鬨了起來。

趴在榻上的吳知事望著圍繞著的胥吏輕輕的歎了口氣。

張同知沒來,趙通判沒來,許照磨也沒來。

這些人沒來,吳知事知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自己的苦白吃了,打白挨了。

到現在,這群人還來看自己的笑話。

他們是來打聽發生了什麼。

吳知事知道這群人也要完蛋,就算不完蛋也要狠狠的大出血。

擱在先前定要賣弄一下,可他就是不說,自己吃了苦,為什麼這些人不吃呢?

見吳知事麵露不悅,這些胥吏三三兩兩的起身告辭。

所有人都走了,卻還有一個人留下。

“吳大人,大人有話要說!”

吳知事轉過身子望著楊書吏忍不住一喜。

這個人是張同知身邊的人,他這個時候沒走,想必是有話要說。

“楊書吏,大人有話要說麼?”

“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為衙門做了這麼多事情,這麼多的稅款名目都是我做的,快,同知要說什麼?”

楊書吏望著欣喜莫名的吳知事,心裡的輕輕吸了口氣,低聲道:

“大人說,冤有頭,債有主,人死燈滅,禍不及妻兒,罪不及父母,不能等到南宮太監來長安!”

吳知事懂了,同知這是讓自己扛下所有之後自行了結。

自己死,這件事就結束了。

正如楊書吏話裡說的那樣,人死燈滅,自己扛下所有,他來照顧自己的妻兒老小。

“我知道了!”

吳知事望著楊書吏在案桌上放了一個小藥瓶。

吳知事心裡很明白,自己不想死,自己想親自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楊書吏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卻順著門縫鑽了進來。

“爹,屁股還疼不疼,娘說你這是跟我一樣沒好好地練字被衙門的先生打了屁股,疼麼,我給你吹吹。”

“啊呼,啊呼……”

望著自己年幼的小兒子,吳知事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喃喃道:

“說的對,冤有頭,債有主。

可我跟餘同知也無冤無仇,憑什麼要我死,憑什麼要你來養活我的妻兒呢?”

吳知事拖著疼痛難忍的身子走到案桌前。

“餘大人親啟,下官吳冠有要事稟告,下官舉報長安知府衙門張海草菅人命,貪贓枉法,罪狀一……”

“以上罪狀下官拿全家性命擔保句句屬實,可作為罪證,若有絲毫誣陷之語,可斬我全族”

望著站在那裡寫字的父親,吳知事身後的小娃笑了。

他覺得娘說的對,爹真的是字沒寫好被打了屁股。

這不,又開始寫字了。

可他不明白,這是大人的世界,處處是心酸。

跟吳家一樣,長安各處都有燈火亮起。

燈光下,好多人麵色都是慘淡的,積攢了多年的錢財……

往家裡拿是開心的,可往外拿,怎麼想都難受,比殺了他還難受。

最難受的是不知道拿多少。

自己若是拿少了,多拿的人心裡不舒服。

他不舒服了,萬一點你一下,那豈不是完了,這是人性。

也彆想著去怨恨人家餘令。

人家這次做的是查貪汙的大事,這是大義。

再者而言,自從那大雁塔花一個錢能爬上去後。

餘家的名望也爬了上去。

人家的名聲是真的好,這些年來從未聽說過餘家欺負人。

這些水塘,水渠可是人家先拉著大夥一起乾的。

所以大家才能保住七成的收成。

如今雖然隻能有個豐年的七分收成,那這也是大恩。

現在跟著餘家運煤,做煤球,賣煤的有數千人。

這麼大的一攤子,可從未聽說過有人克扣過工錢。

人家工錢都是日結的,家裡遇到些事還能提前預支工錢。

這樣的一個局麵,就算去散播謠言說人家餘家小子是個貪官,一來就殺人搞錢。

你可以說,但總得有人信不是?

長安這麼大點的地方,大家都很熟。

王輔臣對餘家很熟。

在吃完飯之後就主動幫著廚娘和陳嬸一起收拾了起來了,忙個不停。

“守心,這就是我為什麼要來這裡了,有我的私心,也有他們的私心,說到最後其實都是為了蜀錦……”

王輔臣極為忐忑,因為他把一切都講了出來。

他不想瞞著餘令。

餘令不在家的日子餘員外對自己很好,並不是假裝的客氣。

餘令回來之後隻說了一句話就敲定了蜀錦的生意。

在王輔臣看來。

彆人都這麼對自己了,自己也不能做小人。

雖然自己自認很自私,心思太重,但在餘家他不想去搞玩心思的那一套。

這裡是他這些年來待得最舒服的一段日子。

他不想讓自己的私心把這份美好撕的粉碎。

餘令望著忙個不停的王輔臣,到此刻心裡還不平靜。

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換了身份了?”

王輔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正是因為這些事辦得好,常掌櫃把我從李家買了出來,我就成了王輔臣。”

“民戶?”

王輔臣深吸一口氣:

“哪能呢,他們怎麼會讓我成民,我如今是軍戶,王朝名下,我成了他的養子,軍戶!”

餘令聞言一愣,心裡頗不是滋味。

無論是“自贖”還是有彆的途徑,隻要換戶籍哪有上軍戶的。

成了彆的戶花錢找關係可以換,這軍戶就跟烙印一樣。

這烙印把後麵的子子孫孫都烙上了印記。

天底下能換這個戶籍的隻有兩個人,能混到讓這兩人親自開口給你換戶籍。

那時候你是什麼戶籍都不重要了。

王輔臣這真是慘。

雖然脫離了奴仆的身份,但本質還是奴仆。

軍戶聽起來不錯,說的難聽點他們就是衛所軍官們的農奴。

這些人為了徹底的綁死王輔臣,還給他搞了個什麼王朝的養子。

養子這個就彆說了。

陳嬸不止一次的讓小肥出門在外管自己叫“爹”,餘令不止一次的拒絕這件事才罷休。

排除那些真心養兒子的。

剩下養子成群的有一個算一個基本都是有問題。

說是養子,其實就是養奴。

養子隻不過是遮掩而已,怕人查。

他從一個小火坑才爬起來,轉眼被人扔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火山裡了。

然後扔的人還讓你對他感恩戴德。

“是不是很慘?”

餘令點了點頭,當初自己要是沒有南宮這層關係,自己早就被衛所玩死了。

“是很慘,不過也彆泄氣,我也是軍戶!”

忙完的王輔臣坐在餘令對麵,低聲道:

“令哥,今後要小心這些商人,他們有的是錢,樂於讓官員占便宜!”

“然後不知不覺就陷進去了是麼?”

“對,越是有錢的,手中越是有權的他們越不屑於用計謀,因為他們給你的你都拒絕不了。”

見王輔臣又忙碌,餘令看得出來他是有些舍不得:

“你要走了是吧!”

“嗯,今天白天找昉昉把蜀錦的價錢算了一下,要不了多久就會離開,等到下次來估摸著到八月份了!”

說著王輔臣抬起頭,低聲道:

“令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說!”

“如果,我說如果,和你家商談這個生意你能不能隻找我。

八月份的時候肯定會有更大的掌櫃來,他們應該會把我放到一邊,逐漸替代我!”

“你害怕這個?”

王輔臣歎了口氣道:

“見麵三分情,一回生,二回熟,這個生意賺錢,他們也知道我在裡麵拿份錢,自然要換掉我……”

餘令懂了,忽然道:

“有沒有想過不走,說實話我這裡剛起步,白日也就在衙門呆了一天,我感覺我像是在火上被烤了一天。”

“思來想去,我發現能幫我的人太少。

小肥太憨,如意太狠,老謝,老修他們玩不了人情世故。”

餘令深吸一口氣:

“鹹寧縣衙門還空著,我覺得你挺合適……”

王輔臣猛地抬起頭,想說些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機會來了。

王輔臣緩緩地站起身:“我聽令哥的!”

“跟我來”

書房裡,兩人的身影在燈火下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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