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餘令一起吃飯,萬曆發現自己的胃口好了很多。
餘令大口大口吃飯讓他很有食欲。
最難的是不用試毒,餘令主動攬下了曹化淳的活兒,每試一個他都會笑道:
“陛下,臣試過了,沒毒!”
雖然這句話自己聽了無數遍。
但不知道為何,每當從餘令嘴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萬曆有些忍俊不禁。
總忍不住想笑出聲。
餘令吃是真的吃,不是其餘臣子那般隻吃離自己最近的那道菜。
明明不喜歡,問他要不要試試彆的。
他卻說可以,他就喜歡這道菜。
萬曆不喜歡這樣的臣子,他們明明不怕自己,還罵自己。
但卻偏偏裝著對自己格外尊敬的樣子。
這讓萬曆覺得很煩,很虛偽。
“女真明年立國,國號後金,國書已經送來了,他們說願意為我大明的屬國,但朕一點都不信!”
餘令聞言慌忙將嘴裡的食物吞下,回道:
“臣也不信!”
萬曆笑了笑,望著吃個不停的餘令繼續喃喃道:
“可朝中的臣子卻信,他們覺得這件事很好,大明多一個屬國,多一分歲貢!”
萬曆深吸一口氣。
剩下的他沒說,去年的時候女真就已經斷了朝貢,說他們遭了災,今年補上。
這樣的話騙騙那些酸儒還可以。
但騙不了有心人。
他們女真哪裡是遭了災,這是在試探大明。
一旦大明對此沒有強硬的姿態並派兵,今後永遠就不會有朝貢了。
可如今的大明不但做不出強硬的姿態,還得陪著小心。
這也是為什麼明知熊廷弼折子裡說的是對的,說他趙、李二人喪權辱國、欺君罔上的八項罪狀。
自己這個皇帝卻留中不發了。
知道了又如何?
他李成梁雖然被罷免了遼東總兵的職位。
但他李氏家族的人還掌握著重兵,在軍中擔任要職。
自己若是將李成梁治罪,那遼東這一攤子讓誰去呢?
這些年李家在遼東的勢力太大了,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和那女真還關係匪淺。
自己這個皇帝敢處死他李成梁麼?
三十年啊,他李成梁在遼東經營了三十年啊!
所以,餘令的一句“喜歡吃野豬皮”真的讓萬曆開心了。
他不光想吃,他甚至想活剮了李成梁。
他李成梁有功,但他也有罪。
李成梁的"以夷製夷"是對的,但也是在養寇自重。
他想把努爾哈赤這條狼訓成狗,可他根本就沒想過狼永遠是狼。
他要死了,女真要立國了,他死了,這爛攤子卻留下了。
萬曆見餘令吃烤鴨吃的香甜,忍不住直接拿了一塊用來熬湯的鴨骨頭。
他狠狠的咀嚼著,恨著。
這是他李家的安排。
他李成梁害怕自己死了遭清算,所以在這個關頭女真要立國。
要讓朝廷覺得守護遼東,還得靠他們李家人。
“化淳!”
“奴在!”
“朕乏了,記得讓禦膳房多準備幾隻烤鴨,裝到食盒裡,你命人親自送到餘家,涼了不好吃!”
“是!”
萬曆一個人去了後殿休息,曹化淳望著餘令笑了笑。
他有點羨慕餘令,來了兩回,讓萬歲爺開心了兩回。
“曹公,今日咋沒看到我大哥!”
曹化淳搖了搖頭,答非所問道:
“萬歲爺很喜歡你,唉,你若是學問再高點就好了,哪怕是一個小三元!”
“啥?”
“沒啥,這樣,喜歡會更長久一些!”
曹化淳望著餘令,笑道:
“你自行離去吧,明日小老虎休沐!”
餘令從大殿走了出來,吃飽喝足之後,餘令覺得神清氣爽。
看了一眼大殿,拍了拍肚子,餘令快步離去。
餘令剛走,大殿的內侍哭了,東西丟了。
餐具有定數,什麼筷子配什麼碗,什麼碗配什麼碟那都是暗含陰陽之道的。
如今少了一個碗!
“萬歲爺,您最愛的那套青花少個碗!”
萬曆聞言一愣:“哪個?”
“回萬歲爺的話,是餘守知大人坐的那位置,那個青花少了,不見了,奴認為是被餘守知大人給拿走了。”
萬曆再次一愣,再也忍不住,忽然大笑起來。
先前聽說宋微宗向臣子展示書法時被米芾偷偷的拿走了他心愛的硯台,被後世封為君臣之間的美談。
萬曆其實也羨慕。
史書上君王和臣子發生的事情,作為君王的他自然也想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一次。
這可不是偷。
這是雅趣,是美談。
可自從張閣老清算以後,君臣之間的這種美談已經不可能出現了。
原本以為這樣的雅趣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如今自己被餘令偷了一個碗。
萬曆覺得自己今後也不用羨慕彆人了。
此刻的餘令根本就不知道他拿了一個碗,導致一整套瓷器都得擱置。
這一套青花還是萬曆最喜歡的一套。
他還以為他就拿了碗而已。
他以為皇帝不知道,一個碗而已,磕磕碰碰,誰會在意這些東西,皇帝財大氣粗,要什麼沒有。
怎麼會在意呢!
“化淳啊,傳話下去,讓餘令這小子下次進宮穿厚實點,最好穿上皮甲,偷了朕的一個碗,朕要抽死他……”
“遵旨!”
望著開心的萬歲爺,曹化淳心裡滿是酸楚。
過了十五餘令就要走了,陛下的身子也是眼見著越來越差了。
下次進宮,怕是抽不動,也抽不了了……
皇帝丟了碗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宮城。
在宮城之外,一個更大的消息以更快的速度席卷全城。
城西的一處民宅,二十七人被殺。
大年初一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衙門官員帶著衙役連假期都舍棄了,帶人迅速的將這處民宅給圍了起來。
圍觀的人群裡,王家管家感受著莫名的寒意。
這些人都是家主養的,平日都是他來對接。
大年的那天早晨自己還來看過,也就過去了一日,二十七人全都沒了。
“……應為昨日巳時被殺,除了門口溝渠那一人,剩下二十六人死前應該遭受過拷打,縣令,你看這雙手……”
王管家聽著仵作的話,慢慢的從人群裡離開,然後瘋狂的朝著家裡跑去。
在王家府邸。
王承恩笑眯眯的喝著茶。
在王森老員外的帶領下參觀王家佛堂,這些佛堂都是為王皇後祈福的。
望著一本正經的王森,小老虎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在昨日宮中已經調查了王皇後。
王皇後根本就不知道這麼一個人,而且王皇後的德行是宮裡公認的好。
萬歲爺發脾氣,都是皇後親自前來勸慰。
王皇後對皇帝好,對宮裡的下人也好。
從未聽說過在她那裡當差有無緣無故被打死的。
老天爺總是愛開玩笑,這麼好的皇後,自從害了一場病之後,卻生不出一個皇子來。
如今隻有一個公主。
這單薄的子嗣讓小老虎覺得可怕。
官員子嗣成群,為什麼皇帝的子嗣卻如此單薄,卻那麼的容易夭折?
真的是王皇後的身體不好麼?
隻要她王皇後有了兒子,也就不會有什麼國本之爭了。
咂摸了下嘴巴,王承恩吐出嘴裡茶葉沫子,似笑非笑道:
“王老大人,實不相瞞,你這麼做,皇後好像並不知!”
王森笑容一僵,笑道:
“我與皇後同宗,實為我自發之舉!”
王承恩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萬曆二十七年,有一僧人,號狐仙,來到皇後之母主宅!”
“他自稱,皇後無子,乃是神佛所忘,投其所好為皇後生母所喜,他也姓王,入了小宗,以皇後親眷自居!”
小老虎望著王森繼續道:
“背靠著皇室,這人開始為自己的兒子鋪路,利用名帶來的利,在京城博得傲人的基業,成為一方富豪!”
“王老大人?”
“小的在!”
“你知道這個所謂的高僧,他原本是做什麼的麼?”
王森乾乾的笑了笑,低聲道:
“這些小的哪裡知道!”
王承恩盯著王森的眼睛道:
“他原本隻是一個皮匠而已,我說的對麼,王森老大人,不對,應該是我說的對麼石自然,石老皮匠?”
王森臉色大變,這些鮮有人知的秘密他都要忘卻了,東廠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慧心!
一定是慧心出事了!
這個念頭一蹦出來,王森就知道事情敗露了,自己聞香一脈要毀了,草原那邊的後路出事了!
“這位大人,我不懂!”
“石自然,去了地下的大牢,你自然什麼都會懂的!”
王承恩深吸一口氣,大聲怒喝道:
“抄家,反抗者殺無赦!”
王家管家朝著宅院跑去。
還沒到門口,他就看到家門口帶刀拿槍的東廠番子。
他知道完了,出大事了。
拐了彎,進了一個宅院,再出來時他已經改頭換麵。
他發誓他要查清楚是誰要造就了今日的一切,他要去找和自己很熟的韓禦史。
改頭換麵的王管家,抱著一箱子進了韓禦史的宅院。
“老爺,門外一自稱徐鴻儒的員外來給你拜年!”
“讓他進來!”
一箱子金子開路,韓禦史自然是喜笑顏開。
“徐員外,宮裡就那麼多事,陛下雖然沒說,但一個沒有根基的小子突然成了同知,那草原的事情定然和他有關!”
韓禦史壓低嗓門道:“可靠消息,這位餘大人,是從草原河套區域販馬而歸。”
“哦,對了,他從長安而來,陛下在去年的時候還吃了烤羊腿!”
河套兩字,讓徐鴻儒麵色一變。
他笑了笑,作為教派的二號人物他知道的本來就多。
韓禦史放出的一點點消息,他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慧心一定出事了。
如果這小子真的沒有根基,沒有家世,一下子就上達天聽,那一定是有大功。
如此說來,那被滅的二十七口要麼是東廠所為,要麼是錦衣衛!
徐鴻儒深吸一口氣,笑道:
“敢問大人,吏部官員赴任一般是什麼時候!”
“這個不一定,但今年是在過完十五之後。”
“謝謝韓大人!”
韓禦史笑了笑,忽然道:“我不認識什麼王府管家,我也不認識你!”
“大人放心,小的懂的!”
徐鴻儒從後門離開,扔掉手裡的扁擔,他朝著城門走去。
“餘令,長安人,十六離京,死於匪患!”
徐鴻儒離開了,京城的“打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