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令真的準備試一下。
在從茹家回去之後,餘令找到了老爹。
父子兩人在書房聊了很長時間,廚娘喊了三遍吃飯,父子二人才走了出來。
飯桌上……
老爹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賬本交給了餘令。
老爹覺得自己的兒子要做的是一件大事情,隻要兒子不是傻到把自己家的糧食和錢發給彆人。
隻要不耽誤讀書……
自己兒子要做的事情都可以試一試。
老祖宗都說對錯不由人,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沒有人知道對錯。
要相信自己的選擇。
而且自己的兒子做本來就是一件萬家生佛的好事情,這事就應該支持。
有了家人的支持,餘令在第二日就一頭紮進了衙門裡!
“小餘大人在看什麼書?”
“《晴雨錄》!”
“啥?”
“《晴雨錄》!”
長安縣的主簿孫無妄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他想過餘令會看很多案籍,看黃冊。
但沒有想到餘令會看專門記錄天氣的《晴雨錄》。
餘令真的是在看這本書。
因為無論高高在上的皇帝,還是在地裡刨食的窮苦百姓,他們都非常非常在意的天氣的變化。
因為這和他們息息相關。
皇帝看天氣是信“天人感應”。
他認為極端的天氣,如日食月食,彗星,黃河決堤等都是上天對他們的“告誡”。
百姓看天氣,因為要老天爺賞飯吃。
天氣也是朝廷製定曆法的根據之一,所以在每個衙門都會有類似《晴雨錄》這樣的書籍存在。
專門有人記錄天氣。
“萬曆三十二年大旱,繼而飛蝗蔽天……萬曆三十三年大雨,水退後死者白骨疊立…三十四年大旱,盜賊入南山。”
餘令拿著筆,把近二十年來長安出現過的天氣都統計出來。
到最後發現,長安這邊乾旱和蝗蟲最多。
這個道理餘令懂一些。
天氣乾旱對植物來說要命,對蝗蟲來說卻是它們繁殖最好的節氣,一旦它們鑽出來,就算有糧食作物……
那也是它們的食物。
餘令把書放回原位,揉著昏沉沉的腦袋走出衙門。
餘令知道自己要從哪裡下手了,也知道要做什麼了。
乾旱並不是一點雨不下。
長安的乾旱其實就是雨下的不是時候,水白白的溜走了。
等到糧食作物需要水的時候老天爺又不下雨了。
餘令要做的就是挖水塘,修水壩,把老天爺下的雨水給聚集起來。
長安其實不缺水,北麵有渭水流淌,還有發源於南山北麓大峪的潏河。
除此之外還有滻河,霸水,可以利用。
雖然八水繞長安的盛況已經不在了。
但隻要運用好一兩條河流,把那些廢棄的溝渠重新連接起來和水塘貫通。
哪怕老天爺依舊雨水少,就算再乾旱
依靠著這些水不說讓作物收成和以前一樣,但能留下一半。
那也是值得的。
有了希望就諸事可為,就怕沒希望的破罐子破摔。
餘令知道這件事很難,自己能想出來的事情那自然有人早都想出來了。
想出來沒做,想必是難做。
肯定很難。
餘令覺得這件事就算難,那也沒有在山上挖水渠難。
一百四十多裡的紅旗渠先輩都能造出來,真正的人定勝天。
就挖水塘,做攔水壩這件事就不成了?
“大牙,你把你的小旗官服穿上,帶上人去把鹹寧縣所有的裡長都給我喊到衙門來開會,商議今年勞役!”
謝添一愣,不解道:
“小餘大人,這種事情還用商議麼,你直接下令,我跑去吩咐,誰家不來,我用鞭子抽死他狗日的!”
餘令深吸一口氣。
事情可以這麼做,但這麼做沒意義。
主動的乾活和被動的乾活是兩回事,餘令可不想一個水塘挖一個月。
可不願費時又費力的磨洋工。
餘令把裡長聚在一起就是為了下任務。
做事還跟以前在南山軍屯一樣,任務完成就回家。
而且水塘也不是隨便挖,挖好挖,存不了水那事情豈不是白乾了,得找懂行的人看地方。
做這些,少不了裡長。
餘令拿著大印一蓋,鹹寧縣的勞役開始了。
各村裡長年紀大,而且距離遠近不一,餘令跟著黃冊上的裡長人數,給所有的裡長定了旅館。
天黑透了人才來齊。
除了黃渠村和大雁塔挨著的三個村子的裡長認識餘令。
其餘裡長是頭一次見餘令,他們實在沒想到會這麼的年輕。
“主薄多大?”
“不知道!”
“這麼大能乾大事?”
“大雁塔就是人家組織人手修繕的,我覺得主薄不是小,而是個子長不高,所以才看起來不大。”
“矮子?”
“八成是!”
餘員外聽著眾人的竊竊私語緊緊地握著拳頭。
他很想告訴這些人,自己的兒子不矮,同齡孩子沒有一個有自己的兒子高。
“這一次把大家召集起來不是為了勞役,而是和所有人息息相關,這些年長安接連大旱,我準備帶著大家自救……”
一閃一閃的燈火下,一群老者認真的聽著餘令在講自救。
他們能聽的懂,也能聽的明白,有認同也有不認同。
“餘大人,挖水塘不難,修溝渠不難,問題修好了,那些大戶要用水該怎麼辦,他們並不在勞役之中!”
餘令一愣,在餘令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
“很簡單啊,剛才我說了,這件事咱們一群苦哈哈出力了,這水自然是我們能用,他們絕對不行!”
“餘大人,每年因為水村子都會打架,他們人多,我們打不過啊!”
“就是,他們人多,每年都是他們先用水。”
搶水這件事餘令知道。
因為這件事,水渠左邊和右邊的兩個村,水渠上遊和下遊的村子,因為用水那是經常打架。
他們打架可不是打嘴炮,一群婦人對罵。
他們打架那是真的打。
這年頭比的就是哪個村子的青壯多,比的就是誰家的兒子多。
不是說普遍的重男輕女。
當下的長安,誰家要是沒個兒子,彆的不說,光是給地澆水你都等彆人用完了之後你才能用。
涉及糧食收成,人命關天的大事,沒有人會給你講情義。
家裡有兒子,才能站穩腳跟。
就拿如今坐在這裡的裡長來說,這裡麵不算餘員外,剩下的無論哪一個裡長,那都是七八個兒子。
兒子多,就代表勢力大
餘令知道這才是大家擔憂的,真的修好了,那些大戶絕對會先用,然後才輪到大家。
餘令森然一笑,站起身道:
“老修你能打幾個?”
門口的修允恪抱拳而入,沉聲道:“我可以殺人!”
“好,誰敢不勞而獲,那就是搶,那就是南山的賊寇,允許你殺,出了事讓他們去武功衛所找我!”
餘令深吸一口氣:“我會教會他們何謂迎刃而解。”
“遵命!”
餘令轉頭笑盈盈的望著坐著的裡長,接著說道:
“這一次勞役準備時間是一個月,也就是在四月底之前必須做完,哪個村做不完,選址不對,我就換裡長!”
餘令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後自己將會受到很多罵名。
這是必然,百姓看的不遠,隻看能看得見的。
讓他們乾活他們肯定會不樂意。
餘令不打算把道理揉碎,讓每一個人都能理解自己的安排,先做,結果說話。
有了餘令這句話,原本不認同的裡長眼神也堅定了下來。
鬥一個外來的官員他們可以聯合起來鬥一下。
通過剛才簡單的交流大家有了一個清醒的認知。
鬥餘令不行,人家是衛所的總旗,手底下五十多號人。
手裡真的有刀子。
除此之外還有六個軍屯漢子跟著他燒磚賣煤壓蜂窩煤,惹了他,他一招手那就是烏泱泱的數百人。
惹他那不就是老鼠舔貓,嫌自己命太長了麼。
那時候,那可真的是迎刃而解了。
“勞役明日開始,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回去之後把這件事給大家講清楚,是辛苦一個月,還是今後等著餓死,自己選擇吧!”
餘令站起身:“如意!”
如意扛著大包進來,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餘令笑道:
“這是小子一點點的心意,每人十斤鹽,明日開始辛苦諸位了!”
有了好處,眾人不由的笑了起來,氣氛也好了起來。
“哪裡,哪裡……”
“小餘大人說的對,是辛苦一代人,還是代代人都辛苦,我們還是分的清的……”
“就是,就是……”
新的一天來臨了,鹹寧縣的勞役開始了。
這一次的動靜很大,挖水塘,通水渠,在河流上做攔水壩。
彆看河道上隻有短短的河水在流淌。
隨著眾人把河沙鏟起,河道上的雜物被清理開來,水還是很多的。
鹹寧縣的大戶望著百姓在低窪處挖水塘,轉身嗤笑道:
“鴰貔,一群鴰貔啊,百姓是鴰貔,兒子官餘令也是鴰貔,一群鴰貔聚在了一起,乾的全是勞民傷財的鴰貔事!”
兒子官是最近那些大戶給餘令起的外號,嘲笑餘令年紀小,不配為官員。
餘令知道,懶得理會,等到今年五月初,麥子需要灌漿的時候餘令會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兒子。
《晴雨錄》上記載的很清楚。
每年的三月底到四月中旬這段日子長安都會下雨,餘令現在就是先把水塘挖好,把這場的雨的雨水聚集起來。
“餘守心?”
餘令抬起頭,望著茹讓驚喜道:
“茹讓你怎麼來了!”
茹讓望著遠處的妹妹茹慈,又看著一身泥點子的餘令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還不是心疼你,對了,現在我是鹹寧縣的縣丞了!”
餘令笑了,走的這條路不獨孤了。
“謝謝!”
“彆謝我,我蛋疼呢,我現在也成了鴰貔了。”
在遠處,苦大師帶著大慈恩寺的僧眾朝著遠方走去。
他明白餘令在做什麼,這是自救的好事,不能讓流言蜚語給這沾上滿身的泥。
苦大師準備親自把道理揉碎,喂到每一個人的嘴裡。
(7000字的兩章,不能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