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令準備的小禮物派上了用場。
到達縣衙的餘令受到了所有人的熱情接待。
朱縣令應該是提前打過招呼,但聽長安縣的主薄孫無妄說縣令很少來衙門。
長安這麼一大攤子的事情由他和佐貳官來管理。
在主薄孫無妄的介紹中,餘令漸漸地明白了衙門的工作流程。
主官一般負責大事情。
那些小事情,也是日常的行政工作由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和科中的吏書來完成。
吏書就是小吏。
他們不是官員,也不屬於官員,但卻是由朝廷錄用專門來乾一些文職的活。
餘令覺得這群人也可以叫做臨時工。
在吏書下就是書算員。
這群人的職位分得很細,有專門寫政令,有專門搞計算的,每年的年度預算都是這群人做好後交給縣令的。
這群做年度預算的人都是從讀書人中雇用的,根據特長來分職。
關於年度預算其實不算是一個新鮮的東西。
因為發明年度預算的人叫做章衡,他也是千年龍虎榜的第一人。
蘇軾、蘇轍文采斐然吧,他的手下敗將,年度預算報表就是他搞出來的。
這些人雖是讀書人,但很少有身份,有的人連童生都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雜役了。
這裡包含麵就更廣了,分為皂班,壯班,快手三班衙役,這群人的人數大的嚇人。
皂班主管衙門官員的端茶倒水,衙門前站堂,縣令出行時嗬道,門衛,傳案,催科等諸多的活。
乾這個都是有關係的,因為這個活不累。
像負責看守長安城門,看守衙門、倉庫、監獄的這群人就是壯班。
像如意羨慕的那些抓捕犯人的就是快手……
這個活是最累的。
按照大明勞役的律法,這群人應該是每年都換,因為這是勞役的一種。
可現在基本就是固定了的。
因為這活真的比其他勞役要舒服,而且極其的體麵。
唯一不好的點就是這群人每年都得改名字。
今年李三,明年就得李四,後年就得是李五。
餘令跟著主薄孫無妄在衙門轉了一圈。
總的來說衙門的官員其實沒有幾個,可以說小吏員數量十倍於官員。
而差役人員數量十倍於吏員。
至於俸祿如何餘令不敢問。
茹讓其實可以依靠他和朱縣令的關係在衙門謀取一個不差的差事。
可茹讓就是沒來。
不是他不想來,而是自大明開國以來,縣衙官員的俸祿就不高。
一個七品的知縣,月俸祿不到四兩銀子。
等萬曆年打完三大征之後俸祿基本沒有了。
京城那邊出了一個法子,采用了“折色”製度來發放俸祿。
即用其他物品代替部分俸祿,胡椒就是一種。
至於沒品級的小吏,那就更慘了……
他們每年的俸祿加起來都不到五兩銀子。
等鹹寧縣沒主官之後,俸祿不長,工作量卻是增長了一倍……
所以,茹讓打死也不來衙門乾活。
他甚至揚言道,就算能貪一點,那也劃不來。
一個人乾雙倍的活,就算能貪點錢,那這活也不是人乾的。
如今萬歲爺已經好多年沒開朝堂議事了。
就算買了一個職位,就算做的再好,那位置坐上去了,可能就是一輩子。
想升遷到七品以上,那就彆想了。
買來的,畢竟不是考上去的。
對於餘令的到來,眾人是開心的不得了。
沒有所謂的老人排斥新人戲碼,一上來就給一個下馬威,對你甩一通臉色。
衙門的人對餘令那是真的喜歡,餘家送的煤,到如今還沒燒完呢。
和餘令關係好,今後去他家買煤還能便宜些,沒必要乾得罪人的活。
而且,餘令是讀書人,來了還能乾活呢!
其實這不是根本,根本原因是衙門的人都知道餘令和礦稅監沈毅關係好。
而且餘令還是一個總旗。
這衙門裡,除了縣令,主薄,縣丞可以給餘令甩臉色。
其餘人的是不敢對餘令有絲毫的不敬。
哪怕這個官是買來的。
但能花錢買這個官,那也是實力的一種表現,他們犯不著去招惹餘令。
而且還是手底下有五個小旗的餘令。
如今長安縣衙門眾人就怕餘令來混個臉熟就走了。
兩個縣並到了一起,多一個人來乾活,自己負擔也能輕鬆點不是。
不這麼乾沒法子。
長安是府,長安縣上麵還有知府。
雖然現在的知府回家守孝去了,但知府他老人家肯定會回來的。
他回來第一件事肯定是檢查各衙門的工作。
就這麼轉了一圈的工夫,衙役已經把餘令的衙署都收拾好了。
先前兩縣就是共用一個衙門,彆的沒有……
衙門裡空房子多的是。
“餘主薄,這是你的衙署,今後來縣衙直接來這裡就行,今日稍顯匆忙,主薄放心,明日就會把爐子安好……”
長安縣主薄孫無妄擺擺手,身後的衙役急匆匆的離開。
他知道,他要去把爐子準備好。
餘令感謝了主薄孫無妄事無巨細的介紹,在簡單的寒暄之後,餘令在眾人的送彆中離開了衙門。
主薄孫無妄輕輕歎了口氣。
“主薄,為何歎氣?”
衙門教諭不知道主簿為何歎氣,為何會舍不得餘令離開。
在他看來,餘令的到來勢必會分掉他手中的部分權力。
一個人管兩個縣的大小事不好麼?
孫無妄不想搭理身後這個讀書讀傻了的鴰貔,更不想說話。
餘令如果來他勢必會分一部分他手裡的權力。
他現在巴不得權力被分一半。
隨著近些年老天爺不景氣,越來越多的百姓把土地以各種各樣的名義繼到大戶的那裡。
長安稅收一年不如一年。
一個縣好不好,看的是稅收。
隻要稅收完成,無論你為官如何,你必然是一個好官。
稅收不行,那就是你能力不行,然後就有人查你。
查你是不是貪墨。
找一個背鍋的,長安縣稅收不好這件事就好處理了。
是某某主薄貪墨才導致稅收不行,殺了給百姓一個交代,民憤就沒了。
隻要查了,沒有任何一個官員是乾乾淨淨的。
知府老爺三年守孝明年就結束了,一旦他老人家回來,一看稅收一年比一年低,那時候可都是自己的責任。
知府大人和縣令一樣。
他們這種官員,也就是主官,他們不會詢問你做事的過程,不會問你在過程中遇到了多大困難。
他們隻要結果,賦稅多少就是結果,這也是官員的考核。
賦稅好就代表著你治理的好,百姓過的好。
賦稅不好,那就是結果不好,結果不好,就是你的責任了。
孫無妄想的很清楚,自己在這長安衙門沒有什麼根基。
一旦知府歸來,一旦他看到賦稅在逐年降低,他是第一個倒黴的。
朱縣令再不好,人家也是宗室。
可如果餘令能來,自己肩膀上的壓力就會少一半,責任也就少了一半。
而且知府大人絕對不會把餘令怎麼樣。
餘令人家背後是真的有人。
餘令出了縣衙就直接去了茹家,茹讓好像知道餘令要來,門房連通報都免了,直接帶著餘令就去了書房。
“他們是不是很熱情?”
餘令聞言不解道:“不對啊,這你都知道,你在衙門有人?”
茹讓嗤笑道:“這還需要有人麼?
多一個乾活的,多一個來分擔責任的,就算去個傻子,他們都熱情!”
“我是冤大頭?”
茹讓一愣,他發覺和餘令越熟,餘令嘴裡蹦出來的那些詞就越奇怪。
兩隻公雞打架,他說是坤在打架。
還有那個什麼蛋疼。
“你還不笨麼,這下知道我為什麼明明可以去當官,我寧願閒著也不去的原因吧,俸祿是一部分,這是另一部分!”
餘令歎了口氣,忍不住道:
“這可是長安縣,三十一個縣裡最好的一個縣了。
長安縣都這樣了,那其餘縣又是何等的一個光景啊!”
茹讓往餘令身邊挪了挪,低聲道:
“還能有什麼光景?
聽我叔父講,京城六部三卿隻有戶部和通政司有主官,刑部和工部已經由其他部代管。”
“天官的吏部缺尚書四年,大禮儀禮部和節製兵馬的兵部尚書沒人,連侍郎都沒有了,隻有公章沒有人。”
見餘令張大嘴巴的樣子,茹讓滿意極了,繼續說道:
“朝廷權力最大的九部的全部官員加在一起隻有三十一人,二十四個職位空缺,這可是五品以上的高官啊!”
“京城的高官都這樣了,底下的小官怕是更多了。
這下你明白為什麼我不去做官了吧,進去容易,你離開就難了!”
餘令終於明白為什麼三百兩就可以買一個主簿了。
為什麼縣衙的人會那麼的開心了。
“守心,你如今要是去了衙門點卯,你就算去當鹹寧縣的縣令都不會有人說你什麼,他們甚至還幫你呢!”
餘令深吸一口氣,頗為落寞道:
“就這麼亂下去麼?”
“萬歲爺身子不好,叔父說如今的太子是一個乾大事的人,說句不該說的,等太子登基,天下就會有新氣象!”
茹讓估摸著心裡也難受,低著頭喃喃道:
“常言不是說了麼,久旱逢甘霖。
守心忍忍吧,叔父說太子有明君之相,等太子繼位,咱們再好好地做官!”
餘令不敢等到太子即位。
豬尾巴都劃分國線了,也就是他們要立國了。
他們立國後就會入侵大明,那時候就算有心做官……
恐怕也是為時已晚。
大明這麼大一攤子,就算太子是明君,他就算把這一攤子給扶了起來。
那也不是短短幾年就能成功的!
而且這些年天災不斷,百姓扛不住了,馬上就沒有活路了。
等太子即位再好好做官,怕是來不及了。
餘令抬起了頭:“如果我說我想去做官,你幫不幫我!”
茹讓徹底的呆住了,他以為他說了這麼多,餘令能懂。
他之所以在去年的時候沒說,就是想讓餘令撞一次牆知難而退。
沒想到,餘令竟然不退,還要繼續撞。
“你瘋了!”
餘令笑了笑:“我沒瘋,我隻是心不安,我是認真的!”
茹讓大急,怒吼道:“餘守心你到底圖什麼啊!”
餘令站起身,他很想告訴茹讓不要等什麼明君。
官員不作為,受苦的是百姓,一旦百姓扛不住了,誰來了都沒用。
長安這邊就是一個巨大火藥桶,自己就坐在火藥桶上。
一旦亂起,一旦造反的那群人來了……
全家婦孺還能保的住麼?
去天津衛已經經曆過一次了,那些婦孺全被淩辱了,城牆上全是腦袋。
他們若來了,你是好人他們就會放過你麼?
“我想試一下!”
“瘋子,傻子,你一點都不聰明,你就是一個大傻子,一個沒腦子的大傻子,那是火坑,我試過了……”
在茹讓的怒吼聲中餘令笑著離開。
茹讓不懂餘令的“試一下”三個字代表著什麼。
餘令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自己就是想試一下。
萬一成了呢?
什麼都不做,就算是機會擺在麵前,也抓不住。
現在做,說不定還有希望。
餘令走了,茹讓還在怒罵,他把餘令當做摯友,可摯友不聽他的良言,還主動的往火坑跳。
“少爺,消消火,消消火啊……”
“消個屁的火,我現在是心如刀絞,球如刀割……”
茹讓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到了自己可是想把妹妹托付給他餘令。
這人就怎麼這麼傻啊!
“不對,這狗東西割我的刀是口破刀,刀身上他娘的有個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