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望著麵龐沒有血色的廚娘,望著她那亂糟糟的嘴唇,餘令心痛得揪成了一個疙瘩。
她在廚房的草垛裡,她一個人朝著閻王爺宣戰,並且得勝而歸。
她連吭都沒吭,連個接生婆都沒!
“令哥乖,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麼,這次還好,有屋子遮風蔽雨,還有剪刀,上一次在地裡可是什麼都沒有呢!”
見廚娘有些著急,不停的朝著陳嬸使眼色,餘令趕緊轉過腦袋。
“令哥,孩子他嬸嬸說的對,這年頭,有個家,有口飯吃比什麼都強,孩子出來也不受苦,再咋樣,比生下來就按在洗腳盆的要強吧!”
不說還好,這一說餘令更難受了,趕緊深吸一口氣,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家裡有了孩子,添了人,立刻忙活起來。
小肥在陳嬸嬸的指揮下跑到廚房,對著灶王爺磕頭感謝。
他是替廚娘的孩子磕頭感謝,等廚娘的孩子長大後再來拜祭。
餘令從悶悶的小兜兜裡把她所有的糖都翻出來了,衝了一碗糖水。
看著廚娘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老爹把掛在房梁上,茹讓送來沒吃完的羊腿拿了下來,陳嬸嬸接過去之後就開始熬湯。
她說這個時候很關鍵。
營養跟不上孩子就沒奶吃,隻能吃麵糊糊。
麵糊糊能吃,也能養活孩子,但這樣的孩子容易害病,一個不注意孩子就沒了。
所以對剛出生的孩子而言,天底下最好的營養品就是母乳。
她說,那是娘親的血。
老爹拿著錢和氣死風燈牽著驢子離開了,他要去買雞蛋。
這年頭青黃不接,雞蛋就是最好的補品,熱水一衝,就能喝。
他怕回來的時候黑透了,所以拿著燈離開了。
老葉望著小小的娃兒眼睛都舍不得轉了,到了他這個歲數最喜歡的就是小孩。
尤其是小男孩。
有個孩子,就代表著他這一脈有了一個後人。
看他的模樣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老爹曾偷偷的告訴餘令說老葉其實有兒子,也有婆娘。
是誰,老爹沒說,在哪裡也不知道。
在眾人的忙碌中,顧全悄悄地離開了。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說好的三日內,那絕對不會超過三日。
這是他的底氣。
廚娘的身底子很好,簡單的休息後就好了很多。
她看了看睡的安穩的孩子,又看了看餘令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令哥,麻煩你了,恩情還不了了。”
餘令擺擺手,頗為不舒服道:
“我有什麼麻煩的,他倒是好,什麼都不用管,白白多了一個兒子!”
廚娘知道餘令在說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跟他沒關係,我是自願的,我就是想要一個孩子,孩子有了,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今後這孩子隻屬於我一個人。”
這一刻的廚娘堅強的厲害,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孩子姓啥?”
“我吃你餘家的,住你餘家的,如今躺在床上還是你餘家服侍我,這是恩,令哥,這孩子姓餘可好?”
餘令聞言詫異道:
“不跟你姓?”
“令哥又在胡說,我一婦道人家,吃了大半輩子的苦,連個名字都沒有,我都這麼苦了,希望孩子少吃點苦。”
餘令輕輕歎了口氣都這麼說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
“令哥不願意?”
餘令趕緊搖頭:“哪有什麼不願意,你不後悔,孩子他爹將來不罵我“小可愛”,不拿毛栗子敲我腦袋就行咯!”
廚娘聞言咯咯的笑了,笑聲說不出歡快。
陳嬸嬸熬好了湯就開始串門了,她自然要把先前知道的事拿出來好好的“顯擺”一下。
自從那個什麼軍令下來……
她看到了人情冷暖,尤其是她那大伯母,令哥就不該寫信給讓哥,就該讓他那女婿在大牢關著。
沒良心的人就該去修長城。
大伯母的女婿是茹讓讓人撈出來的,餘令年前給茹讓回信的時候提了一嘴。
沒想到他還就真的去做了。
如此一來,餘令又欠下一個人情,不過餘令對茹讓的感觀又上了一個台階。
陳嬸端著飯碗離開了家門。
看不起人是吧,那就好好感受下這世間冷暖,自己要去大慈恩寺那邊住了,那麼一劃拉,屋子有了,說不定地就有了。
這群短視鬼,還看不起令哥呢?
現在不好好的巴結令哥,等令哥發達了,巴結自己的小肥都巴結不上。
門都不讓這群短視鬼進。
“孩子他嬸,騎馬走的那位貴人看到了沒,是來給我們送房子的”
“哎呦,真的假的啊?”
“那還有假?”
陳嬸跟大家顯擺著實話,可實話卻是沒有一個人信。
什麼一劃拉,一大片地,還有上等的宅子。
縣太爺都沒這麼大的本事吧。
其實這也不怪他們,他們沒有見過,自然無法去相信。
可相對於擁有權力的人來說,這點東西根本不算什麼。
天黑了,家裡也安靜了下來。
餘令望著火盆,又看了看自己畫的亂七八糟的連線圖無奈的笑了笑。
燈火熄滅,餘令還是決定要把這些軍屯操練起來。
這一次次的被動太折磨人。
要想不被動,還得有名望,還得有人,隻要手底下聚上一幫子人,彆人想動你也得掂量一下。
想著想著餘令就睡著了。
大黑“旺旺”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全屯子的人又伸出了腦袋。
見昨日才離開的那三個軍漢又來了趕緊縮回去了腦袋。
三個人去而複返,這一次的態度和上一次那是天壤之彆。
領頭的人手捧著竹棍,帶著身後兩人單膝跪在地上。
在遠處的老水井位置,一隊人馬正在寒風中吞吐著寒氣。
這麼大陣仗讓喜愛睡懶覺的餘令不得不爬起來,臉都沒洗就被老爹拉出了門。
望著去而複返的三個人。
餘令知道,顧全昨日說的那些話實現了。
餘令昨日惡補一下大明軍職,都指揮僉事秩正三品,與都指揮同知分管屯田、訓練、司務,是權官。
一個三品的給一個收礦稅的麵子,那什麼南宮居士得多大的能量?
那寫信給南宮的曹化淳又得多大的權力。
三個人見正主出來了,領頭的那人趕緊道:
“餘令大人,小的來賠罪了,昨日來傳軍令,小的沒聽清大人說什麼就急匆匆的來了,鬨了一個大誤會!”
“現軍令如下,奉都指揮僉事軍令,軍戶餘令殺賊有功,令……”
這一次餘令聽清楚了,和上一次基本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軍令是讓餘令準備剿滅匪患。
這一次以防匪患。
一道軍令就改了兩個字,可意思卻是天差地彆,先前是要主動去做,如今是被動且有選擇。
除此之外他們還帶來了官服,官印,以及腰刀。
說什麼軍戶出來了讀書人當是大喜之事,要為國朝舉才,念其尊父曾為百戶,封餘令為衛所小旗。
為了確保和衛所的緊密組織和協作,為了防止賊人再次作亂,並帶來了五個人供餘令使喚。
好好的以防匪患。
說完這些三個人就朝著餘令行禮後離開,走了很遠才翻身上馬,和上一次來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餘令被朱縣令給連帶了,屬於無妄之災。
不要指望衛所裡下令的那個人道歉,道歉不可能,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他是看在礦監總監的麵子才派人來。
人家賣的是礦監總監的麵子。
在衛所都指揮僉事這樣的人眼裡,餘令這樣的小人物都算不上。
根本不值得他費心思去想他是誰。
現在的餘令隻能苦笑,根本就想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
唯一能知道的是小老虎跟著的那個曹化淳很厲害。
見那三人騎馬離開,老水井旁的幾人這才走過來,一共五個人,過來之後就朝著餘令抱拳行禮。
人走了,屯子的人又出來了。
他們很害怕衛所的人到來,害怕他們把自己家男人拉出去,這個年月,拉出去不是去打仗,就是去修長城。
“我等拜見小旗大人,今後就聽大人的了!”
齊聲的見禮聲讓餘令回過了神,忍不住道:
“你們要跟著我?”
“可不是麼,我們來就是跟著小旗的,因為我們是招募上來的兵,衛所大人讓我們聽你的話,今後……”
“今後我負責你們的吃喝拉撒?”
漢子聞言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對,我們今後就跟著小旗了,吃喝歸小旗管,當然,還有兵餉呢!”
“對,當然有俸祿,你是小旗,小旗之下當有士人,可上官又不在屯所之內,理應給兵餉呢!”
餘令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說白了還是等級不夠,一時間也想不通,也搞不懂上麵人的做事思路。
“早飯吃了麼?”
五個漢子聞言眼睛頓時一亮。
昨日半夜被人從軍營裡被拉出來,從武功縣一直走到了這裡,肚子早都餓了。
領頭的漢子笑了,大聲道:“沒吃!”
餘令點了點頭:“來的都是客人,既然沒吃飯,那就跟我們一起吃飯,吃完了你們就回去吧,來都來了……”
“啊?”
五個人心如死灰,來的時候上官說了,這次來保護的可是一個貴人。
劉指揮僉事親自下的命令,親自封的官。
這小旗和原先的小旗不一樣,現在關內屯的軍戶都沒有人用。
那官職都不做作數了,有的千戶都被罷免了。
現在朝廷是在募兵。
官職體係雖然和以前無多大變化,朝廷也沒公文下發,但關內屯的官職就和現在的軍屯一樣名存實亡了。
來時,騎著馬的總旗都說了。
餘大人的父親先前是百戶,不是朝廷不認了,而是衛所不認了,除非迫不得已,除非上頭有人。
也就是餘員外的百戶已經不作數了。
五個人走了一路,也商量了一路,互相都商量好了。
隻要能脫離軍營,隻要能保護好這位貴人。
誰還想在軍營操練啊。
如今來都來了,卻說吃完飯就讓自己走,說句心裡話,五個人沒有一個人願意回去的。
寧當富人奴,不當軍中卒。
回到家,餘令想了很久,決定還是把這件事搞清楚,思來想去,餘令決定把茹讓約出來。
餘家準備開飯了,長安朱家的眾人已經圍著飯桌坐好了,郡王朱存樞望著族叔輕輕的放下碗筷。
一碗米粥,他隻吃了一半。
不是他吃不下,而是因為他比其他人都明白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世人都說明朝王爺越來越多,可被譽為“天下第一藩”秦王一脈傳到明末,卻隻剩兩家郡王,長安一家,臨潼一家。
因為秦王這一脈血脈幾乎斷了,他還是一個庶長子上位,他這一脈的祖上還是個旁支。
所以,無論是宮裡,還是地方,沒有人看得起他,長安秦王這一脈宗室全靠朱縣令養著。
所有族人沒有一個出彩的,都庸庸碌碌,乏善可陳。
“族叔,東廠和軍部衛所都對那個孩子親近,我們朱家理應去親近親近!”
朱縣令點了點頭:“好!”
“聽說餘家搬家了,喬遷之喜,送些銀錢過去吧!”
朱縣令點了點頭:“好。”
朱存樞站起身,淡淡道:“那個什麼昉昉也給他送去吧!”
“是!”
朱縣令歎了口氣,這個昉昉本來是打算去年中秋開詩會的時候賞賜給最出彩的人,用以收買人心。
如今
如今餘令這孩子竟然是最出彩的,衛所有人,東廠有人。
朱縣令這幾日不止一次的忍不住想,這小子莫不會錦衣衛也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