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令在京城見過眾人一起勞役。
因為不是給自己家乾活,所以每個人都是能混則混,能偷懶就偷懶。
可現在不行了,十裡長的溝渠呢,這是死任務,是必須要完成的。
所以在昨日的晚會,和今日的晨會餘令已經做好詳細的安排。
通過計算,餘令把十裡溝渠均分到每一戶。
乾完就離開。
好在這是清理溝渠,把溝渠擴寬,把溝渠裡麵堆積的雜物鏟走就行,如果搞河道,那才是要命。
餘令粗略估計每戶最多忙十日。
一聽隻需要十日,眾人明顯的鬆了口氣。
以前是一起乾,衙門不管,隻是在最後的時候來檢查,所以一乾就是一個多月。
那時候大家普遍的心思是多乾一點都是自己吃虧。
都慢慢的弄,希望彆人多乾。
這樣一來看似舒服了,但時間的成本卻增多了,每日還把自己累得夠嗆。
有這時間不如多去自己家的地裡看看,整理一下地裡的溝渠。
餘令的這個法子好,有目標,眾人乾的也有勁。
勞役開始了,餘令也不呆在家裡了,而是夾著書來到的溝渠。
溝渠如線,周圍分布著成塊的土地,這些溝渠的年份不定,有唐代的,還有宋朝的
聽屯子的老人說,武功縣那邊的溝渠現在還能用。
(s:鄭國渠,現在還在使用。)
餘令把書舉在悶悶的頭頂上替她遮擋著驕陽。
京城沒完沒了的風讓餘令厭煩。
長安這邊的燥熱讓餘令欲仙欲死,站在那裡不動就渾身冒汗。
餘令不是一個心思狠辣的人,也狠辣不起來。
問老爹要了一兩銀子,餘令買了好幾斤產自涇陽的黑茶。
這個茶比其他的茶便宜一些,而且量還多,茶水的味道醇厚,回甘綿滑。
這種黑茶多是被商隊運到邊疆去賣。
唯一的缺點就是看著不好看,黑黑的像是發黴了一樣。
水燒開了,茶水也煮好了,小肥用著葫蘆瓢,一瓢一瓢的將茶水從大鍋舀到竹筒裡麵。
擱涼了喝再合適不過。
三千多字的《中庸》完整的默誦完畢,餘令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接下來餘令的任務是啃《孟子》,在四書裡。
這四本書裡,《孟子》這本書的字最多,朱熹的《大學章句》字數最少的。
也是餘令最先背誦完畢的。
收起書,餘令用竹杯舀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後對著如意道:
“茶水涼了,日頭也熬人了,喊大家過來喝茶水,喝完了之後就回家去,等到晌午過後再來,太陽落山可以多乾一會!”
如意點了點頭,沿著水渠開始喊開了。
馬家的馬氏從溝渠裡爬起身,使勁的在衣衫上搓了搓手,然後拿起水瓢舀了滿滿的一大瓢茶水咕咚下肚。
“令哥,還是你心好,乾勞役這些年了,今年是頭一次喝茶水,不說你是讀書人呢,這心就是好!”
王氏也爬了起來,拄著鋤頭笑道:
“令哥這次是考秀才還是舉人呀,咱們軍屯也算是出了一個讀書人了,我當家的說了,今後我們都聽你的!”
王氏的大膽讓馬氏也心動了起來,小聲道:
“令哥,聽說秀才公不用納稅,也不用服役,你若考上了,我把我家的田給你當作學田好不好,我們跟你當佃戶!”
餘令無奈的笑了笑。
“令哥彆笑啊,我當家的就是這麼說的,真的,不是嬸嬸在胡說八道哩!”
“嬸嬸,還是等我考中秀才再說吧!”
王氏笑了,忽然壓低嗓門道:“令哥,我家那女子如何?”
“啥?”
“彆看黑了點,知根知底,你若是”
餘令徹底的慌了,自己才是第一步,這些人都已經想到了最後的一步。
不能說她們勢利,隻能說社會的風氣如此。
灞橋那邊上好的土地都是大片大片的歸於秀才,舉人,官員的名下。
百姓雖然沒了地,成了彆人的佃戶。
但日子真的比以往好。
每年收成之後繳納地租,士紳不乾活就能獲取糧食,還擁有了土地。
百姓通過這種方式減輕了自己的稅賦負擔。
但若遇到欺負小肥他們這樣的士紳,那就完蛋了。
地都沒了,那唯一能糊口的東西就沒了,為了不餓死……
隻能拚死一搏了。
不去種田的人多了,閒雜人員自然就多了,不穩定的因素多了,社會自然就動蕩了起來。
隨著如意把話傳開,過來喝茶的人越來越多了。
六大桶的茶水,頃刻間就見了底,連茶葉都消失了。
漢子們會把煮開的葉片塞到嘴裡嚼著吃。
晌午太熱,餘令怕把人熱壞了,所以都回去休息了。
等晌午過了,太陽不那麼毒辣了,大家又來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日,這五日的太陽依舊攢勁。
在餘令的帶領下,溝渠清理的工作比想象中的快。
最多再有三日,十裡溝渠清理完畢,眾人頭一次覺得勞役竟會如此的“輕鬆”。
反觀隔壁村子的,人比餘令這邊的多,乾的時間也比餘令這邊長。
因為都怕自己多乾成了傻瓜,所以……
現在溝渠清理三裡地不到。
這個消息傳達開,屯子裡麵的人乾的更加起勁了。
沒有人和他們比,他們卻要悄無聲息的壓隔壁一頭。
因為每年給苗澆水的時候兩個村子總是打架。
而餘令這邊的這個屯子因為人少,漢子少,總是輸。
這一次乾活他們人多,自己人少,如果人多的村子在修理水渠一事上還乾不過人少的,那就有的說了。
太陽緩緩落山,南山方向吹來了帶著點點涼意的風。
一頂轎子從遠處緩緩而來。
平日板著臉的艾主薄陪著,拿著扇子,殷勤的扇著,臉上掛滿了笑意。
看見餘令,艾主薄臉色一喜,大聲招呼道:
“小餘令,來來,快來,縣令老爺來體察民情了,快來拜見……”
望著一臉精瘦,留著三羊胡子的朱縣令餘令趕緊行禮。
朱縣令打量了餘令一眼,隨後把目光望向了溝渠。
望著清理的乾乾淨淨的溝渠,朱縣令眼睛一亮。
“太祖爺定下的規矩是對的,讀書人就該優待,看看這溝渠,這才幾日啊,乾的就是好,看著就是舒服!”
縣令在感歎,艾主薄在笑。
他這一路太糟心,以為自己回去定要挨罵,誰料到臨彆之時,小餘令竟然救了自己。
“餘令,聽艾主薄講過你,八月考試可有信心?”
“本來沒有多大信心的,如今看到了縣令大人,又得縣令誇讚,借著大人的福氣,我覺得一定可以的!”
大人說這話叫做諂媚。
若是小孩子說那就是性情之語。
朱縣令作為皇室子弟,又是一縣之長,見多了,也聽的多了。
他見過太多的讀書人,也見過許許多多被譽為天才的少年學子。
可那些學子見了自己連個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這孩子不但能說出來,還說的如此好。
什麼是天才?
會做人才是天才,不會做人,見人不會說話算什麼天才,隻不過是書念得好一些而已。
木疙瘩而已,這樣的人多的是,這樣的學子,他的卷子自己連看都懶得看。
見人說話都不敢,學問有何用?
“艾主薄,你這次發現的這個小學子不錯,如果八月童子考試一舉得魁,當的起天才二字,好,好啊……”
艾主薄笑了,笑的像個猴子。
朱縣令把目光落在餘令身上,笑道:
“艾主薄對你有知遇之恩,親自給你作保,今後若是考出去了,記得報恩啊!”
若是彆人這麼說餘令當下會回答知道了。
但眼前是縣令,他就是沒幫一點忙,報恩也要把他帶進去。
後世的年終彙報,第一句話不也是感謝領導,感謝公司麼?
“艾主薄有恩,縣令是父母官也有恩。”
朱縣令笑了。
多好的孩子啊,現在的讀書人都不念恩。
他們彆忘了,沒有太祖爺,他們屁都不是,如今這世道都是被他們給搞壞了。
“你可有字?”
“還沒!”
朱縣令輕撫著長須,望著餘令笑道:
“好,童子試你若得頭名,我親自給你起個字!”
見餘令在發呆,艾主簿趕緊道:
“小餘令,還不快謝恩啊,咱們的縣令可不光是縣令,人家還是秦王的後人,身上流著和太祖爺一樣的血呢!”
(s:秦王朱樉,朱元璋次子,馬皇後所生。)
餘令再次拜謝。
這是餘令第一次見朱家人,還是秦王的後人。
和之前想象的中的不同,也看不到滿身的貴氣。
他若不說……
餘令根本不會往那方麵想。
艾主薄和朱縣令離開了,餘令抓了一把茶葉塞到嘴裡。
苦味隨著唾液發散開來,餘令覺得嘴裡像是塞了一把中藥。
“小肥?”
“嗯?”
“我剛才是不是舔的很惡心?”
小肥懵懂的抬起頭,舉著袖子擦掉餘令嘴角流出來的黑水。
“你舔誰了?我咋沒看見?”
“我說我剛才的樣子惡不惡心。”
小肥望著嘴角還在流黑水的餘令,輕聲道:
“剛才不惡心,現在惡心。”